宗利華
1.寂寞與喧嘩
英國書評專欄作家邁克爾·伍德直指當今龐雜的小說眾聲喧嘩背後,是沉默特質。他稱當代小說是“沉默之子”。我更願意換用“寂寞”這個詞,甚至,我還想起馬爾克斯的“孤獨”。不管是“寂寞”也好,“沉默”“孤獨”也好,都是小說的小說特性之一。任何一個優秀的小小說作品,同樣也會體現出這一點。侯德雲給了我一個概念叫做“母題”——博爾赫斯的“迷宮”、科塔薩爾的“流亡”,以及我們身邊的海飛的“疼痛”,還有侯德雲他自己有時候的“出氣”。我非常讚賞他這種一針見血的目光,但既然這每一個“母題”,是如此直截了當的幾乎像指紋或DNA一樣,和一個作家連在一起。那麼就出現同一性,也就是作家作品透露信息的專屬性,或者說是獨創性。而這種獨創的含義,毫無疑問指向一個作家的獨立思考,也就是他的寂寞、沉默或孤獨。按照這個結論,我還能舉出非常多的例子,比如,孫方友的傳奇構想、蔡楠的詭秘線路、珠晶的喃喃私語等等,這種寂寞和孤獨感非常明確,甚至觀之第一麵,略有排斥讀者的傾向。而實際上,根據物理學原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排斥所凸顯的另一個概念,則是吸引。所以,這種個體寂寞往往不會帶來受眾整體的寂寞,作家本人的孤獨並不會讓所有讀者更加孤獨。恰恰相反,這種作品正因為其創作主體的寂寞孤獨個性而魅力大增,它帶來的反倒是受眾的喧嘩。
這種寂寞的小說特質,是從作家的獨立思索、獨特視角出發的。同時,也強調作者的私人化寫作特性。小小說作家創作小小說作品尤其如此。從小小說文體發展史來看,是非常短暫的。在短暫的時間內,達到了模式幹變萬化,題材無孔不及,數量空前湧現。從側麵說明小小說這一文體可挖掘空間的無限巨大,但這~現象同時也給小小說作者施加無形的壓力,使得小小說創作者互相啟發,互相借鑒,在情節構架、題材選取上,出現非常多的交叉地帶,很多作品給人以雷同卷的感覺。這當然是對小小說的“小說特質”的打擊和損壞。這樣的作品,就很難體現“寂寞”這種感覺。也正是因為這種感覺的缺失,使得“喧嘩”這個意義,從受眾這一環節提前到了作品模式的環節,那也是一種“喧嘩”,但體現給讀者的大概是“似曾相識”,而不是“曲徑通幽”。
2.富有想象力的創造
這個句子來自於塞繆爾·貝克特的作品《一切奇怪遠去》,其中一句“死去想象力的想象”。不知為何,就這樣簡單幾個字,我的反應是瞠目結舌。他所指的意向,當然不會放在寫作方麵這麼簡單。想象力和創造這兩個詞,放在任何一個領域都是合適的。對於一個人本身來說,死去想象力多麼可怕!一切奇怪遠去的結果,是人的死亡。一個人死亡,想象力也就死亡。人最遺隧或可悲的事情,也許就是根本無法想象自己的死亡。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想象力即將消失、仍然存留的時候。那也許是一聲極度恐懼下的微弱歎息。缺乏想象力的小小說,毫無疑問缺乏“小說性”。
這個詞是承繼著寂寞或者孤獨這一特質下來的。但是,它的側重點顯然發生了偏移。它是指作品勾勒的宇宙,或者說,天堂、伊甸園以及你所想象的世界。我們幹脆把它稱作作品所擁有的領域。這個領域何等的寬泛?我看到一則小小說,腦海裏會出現許多詞語,諸如:題材、語言、框架、情節、細節等等,這表明我的想象力遠還沒那麼“富有”,甚至還是萎縮的。古今中外的作家評論家,對這個領域的勾勒和治理是遠遠超越我的想象的。我們來看看奧登如何勾勒治理他的伊甸園。他的先期分類是這樣的:景色、氣候、度量衡(不規則且複雜,沒有十進位製)、正式服裝(1830年與1840年期間的巴黎的時尚)、公眾塑像(僅限於已死的名廚)、大眾娛樂等等,精細到讓人忍俊不止。難怪有人說他“以貓頭鷹般十二分的嚴肅看待這個問題”。試問,我們身邊的小小說作家有誰的想象力能夠達到如此豐富、細密的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