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利華小小說創作簡論
高軍
小小說從表麵上看，短小精悍，故事要求也並不複雜，似乎既不費體力也不需要多少耐心，在很短的寫作實踐中就能建立起自己的藝術自信。
但是，我們從創作實踐來觀察就會發現，其實遠遠不是這麼回事。小小說是一種非常具有挑戰性的文體，講究智性，講究才情，不論是敘事語調的確定、故事結構的設置，還是細節處理的敏感、語言表達的精彩，處處充滿了藝術的挑戰，有著相當的難度。隻有作家具有了高度的藝術自覺，讓自己的小小說創作克服藝術思維的慣性，使自己的文本盡量表達好審美意圖，讓創作主體的思維方式和小小說文本的基本模態集納豐沛的審美氣息，才能形成小小說獨特的藝術風味。
宗利華十多年來的創作軌跡，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典型的剖析實例。
一、對內心隱秘世界的深入探求人的內心世界是非常博大的，角角落落都蘊涵著豐富的人生密碼信息，揭示內心世界的隱秘，是文學的本質要求。小小說要想寫出獨到的文學品味和特別的精神品質，使作品有硬度也有溫度，有高度也有厚度，顯出文學的優秀品相來，必須深入到人物的內心世界，宗利華的小小說藝術向度之一就是在這個方麵的努力開拓。他的代表作《越位》故事本身並不是有多麼大的新意，但作者以新穎的結構方式，把原生態的故事打破，並予以重新鍛造，不是致力於寫故事，而是去挖掘人物內心世界的隱秘信息。世俗生活中的馬小卻盡管渴望小資生活，但仍然本本分分地相夫教女，在丈夫陳非塵認為“金錢、性與暴力與足球結為親家了”的情況下，她卻熱衷於觀看足球比賽，喜歡“那些奔跑在綠茵場上的男人，喜歡那塊狀的沉甸甸的肌肉、威武有力的手臂以及左盤右帶的卡通一般的雙腿”。
世界杯期間，在影視沙龍裏觀看一場激情比賽後，讓一個大男孩把自己的身體擺布了。一對被世人公認的最佳配偶中出現了越位現象，馬小卻不再看足球比賽。可生活畢竟繼續進行，不懂足球的老公突然問她：“什麼叫越位？”馬小卻麵上一紅，無法回答。小說到這裏戛然而止，讀者看到的是馬小卻內心裏迷離不安的意緒和對突破日常、邂逅激情的憧憬。馬小卻的煩惱、無奈和脆弱，把幸福和愛情寄寓於一種虛幻之中等，被展示得淋漓盡致。夫妻二人表麵上生活平靜，但實際上麵合心不合，他們彼此內心裏雖也有真心相愛的因子存在，但世俗的欲求和不同的理想形態又使他們很難走進各自的心靈。一對所謂佳偶，距離真正的愛情仍然遙不可及。小說敘述肌理細密潤滑，盡顯人性的微妙和繁複。《感覺一隻青蛙》《設計一座茅草屋》以魔幻的筆調，寫現代都市女性在大自然中的夢幻生活及這種生活被現實碰得稀碎，以致煙消雲散的故事。人物在虛幻中彼此溫暖著對方，也溫暖著自己，有著相濡以沫的真誠。世俗的欲求、生存的壓力、飄忽的命運、無望的未來，使她們表現出了對物質時代近乎絕望的抗爭方式，煞有介事地到虛幻中表演愛情，非常鮮活地展示了女性內心的躁動。
這種遊離式的敘事，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幻象表演，而是背後那種試圖衝破某些世俗生存觀和經驗性的心靈世界的盡情表演，展示出人物內心深處異常隱秘的精神狀態。她們在別樣的世界裏能得到極大的滿足，一旦回到現實麵前，則是妥協如馬小卻，失望如美惠，無奈如朵兒。小小說凸顯出耐人尋味的審美意蘊。
二、對獨特人物性格的精心塑造人物性格的塑造，是小說最主要的任務之一，一篇小說是否成功，是否能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小說中的人物起著關鍵作用。所以有出息的作家，不論在怎樣的風向中，都會立場堅定地堅守著人物塑造的職：責。多年來，宗利華認真地思考著、閱讀著、用心地寫作著，在他創作的小小說中，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個性格鮮明、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老耿》寫的是派出所裏一個管做飯和雜事的普通人物，盡管資金不足，他盡職盡責把生活搞得有聲有色，哪個房間裏有事情也是隨叫隨到，有一天僅僅因為所裏丟了倆手電筒，有一民警竟懷疑他拿回家哄孫子了，他毫不猶豫地罷工了，直到這民警查清事實真相才回來上班，瘦瘦的他“係著白圍裙，弓著腰，手裏拿把勺子”，“眼裏亮晶晶的”，顯示出平凡人物的高貴尊嚴。小說細節鮮活，人物性格突出，文字幹淨利索，文氣輕飆俊爽，顯示出一種優雅而樸素的風格，給人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皮影王》寫“有點駝背，瘦骨嶙峋，一臉嚴肅”，有“一雙靈巧的手”的民間皮影表演藝術家把屏幕上的人物演得活靈活現，配音的是一奇醜女子，“文革”中他右手少了四個手指，醜女人自殺，時過境遷，在現代舞的狂躁聲中，反影王又來表演《霸王別姬》，虞姬拔劍自刎，屏幕上噗的一聲灑滿斑斑點點鮮紅血滴，熱烈掌聲中幕後卻變得寂然無聲，人們轉過一看，“隻見一個瘦瘦身影頹然地倒在一張輪椅上，他的左手和兩隻腳上依然綁著操縱皮影的架杆……”小說文字內斂，敘述克製，筆下的每一個字，都在感情的淨水中浸泡洗滌過似的，語言節奏緩慢跳脫，似一首低緩的音樂，哀傷而又溫暖，倫理精神的追求上達到一定高度，顯示出作者在開拓和表現生活、塑造人物的智慧。老人為人樸實、正義、包容，仁慈、真摯，讀過以後，他的形象會長久地留在我們記憶深處。《綠豆》是宗利華的成名作，父親糧倉生兒無望了，想把第三個閨女綠豆培養成養老的孩子，準備把招養老女婿的任務交給她，可她長大後卻自由戀愛了，打她她不躲，糧倉心疼得淚滿眼眶；父親氣得不吃飯，綠豆頓頓做出香噴噴菜肴，溫上一壺酒，父親不吃，綠豆當其麵狼吞虎咽，最後糧倉妥協了。結婚幾年蓋起紅磚瓦房後，綠豆要去接爹娘了，丈夫認為這和養老女婿沒啥區別，“綠豆眼一瞪，有啥區別你還不清楚？叫你去你就去，胡噦唆個啥？”小說中，幾個細節，讓綠豆穩穩地站立了起來，一個性格倔強、大膽潑辣、有情有義的現代農村青年女性形象呼之欲出。作者在人物的內心深處發現了堅韌、獨立、自強、摯愛，並用自己的心靈之光，照亮生活，照亮人物，巧妙地將道德和義務糾結在一起，進行了一番別有意味的審視，顯出濃濃的人情昧，有感染力，藝術上現出一種成熟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