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認真――臉上除了認真還有點慘然,他咽了下口水說:小歐對我說,那個男人說他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我說:那隻是他威脅她而已。
漢林搖搖頭:有的男人是什麼壞事都幹得出的。
我解釋說:你首先要承認那個男人並不是你認為的草包,如果那個男人很蠢的話,盡管他有一個那樣的舅舅,他也發不了財。
對,漢林更正說,那個男人很有頭腦。
既然那個男人很有頭腦,他就不會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何況……
何況什麼?漢林問我,因為我沒把話說完。
何況小歐不過是他玩弄的一個漂亮女人而已。我故意把歐陽玉貶低,因為他這時已經是六神無主了,我不想看見他這樣。我又說:你不要把小歐看得太高了,也不要把那個房地產老板看得太低。他已經玩了小歐三年是不是?
他點頭,不錯。
他是個千萬富翁?
是吧。
如果那個男人是個窮光蛋,既沒家又沒孩子,那你說的事情不是不可能。但你低估了小歐的智力,我說,小歐很聰明,她不會跟一窮二白的男人好,這是她早就想到了那種好的後果:她不願意被一個男人死死抓住,她寧可同已婚的有錢的男人好,也不會把自己擲在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男人身上。這就是小歐。我替他分析歐陽玉說,假如小歐是這個男人的唯一,如果小歐要拋棄他,他就有可能幹出瘋狂的事情。但你說的那個男人年齡是我這樣大的年齡,有老婆和孩子,又有房地產公司,也就不會做出你說的傻事來。就算小歐同他分手,還有別的女孩子會去填那個空,因為他有錢。
我見漢林被我分析得認同地點了點頭,便進一步說:那是個成熟的男人,並不是個瘋子,也許小歐在你麵前誇大了她對那個男人的討厭,也許小歐並不討厭那個男人。還可以猜測,八成那個男人並不像小歐形容的那麼愛小歐,假如他那麼愛小歐,他早就為小歐離婚了。要我看,他隻是在小歐和老婆之間徘徊,這應該是可以接受的判斷,所以你不要擔心,我敢保證小歐會完好無損的。
那天以後漢林還約過我幾次,但我都找借口拒絕了。這是我不想再聽他談小歐。那個女人確實美,確實風姿綽約還確實生動有趣,但談多了也沒勁。因為我已經聽漢林談膩了。假如一個男人老是跟你談論他愛的女人,你也會聽膩。這是什麼東西都有個度,過了那個度,就走味了。他約我,我拒絕去,他就不再打我的電話。
7
過年期間我接到過很多朋友的電話,但偏偏沒有漢林的。我有點奇怪,漢林忘記我了?漢林一心談愛去了?他應該給我打個電話拜年的。大年初四,我打他的手機,他的手機關機。初五的下午我又打他的手機,他的手機仍然是關機。我一直不曉得他家裏的電話,他以前告訴過我,但因為我沒記在本子上,忘了。
這年初夏,我因事去了上海。在上海呆了幾天。有一天我感到無聊,睡在床上忽然就想起了劉漢林,想起他曾經跟我說他想去上海發展的那番話。我現在就在上海,也許他也在上海。這樣一想,我撥了他的手機。手機通了,接電話的是劉漢林,他在電話那頭聽出了我的聲音,便說:何作家你好。
他的聲音並不驚喜,也不冷淡。你在哪裏,漢林?
我在上海。
我也在上海。
他問我:你在上海哪裏?
我住在上海陝西南路。我說了門前的標誌。
他很高興,你等著,我馬上派車來接你。
接我的是馬副董,他現在是立達集團上海分公司的副董事長、總經理,劉漢林是董事長兼法人代表。馬總開著一輛黑色林肯來了。他是個很有商業頭腦又很聰明的人,他是那種遵循拚命工作和拚命玩的人生哲學的男人。在他嘴裏,全世界的人都瘋了,男人為賺錢不惜損傷多年的朋友,甚至為幾千塊錢也不惜損害幾十年的朋友。女人為錢可以當別人的小老婆,甚至願意把自己嫁給日本人或阿拉伯人,去過那種穿和服、跪在地板上侍候丈夫或在酷熱的夏天也戴著麵紗或頭巾生活的什麼日子。
在車上,馬總對我說:那家商店是日本人開的。
我不曉得是哪家商店,因為街兩邊都是商店。我還沒開口,馬總又旗幟鮮明地說:我最討厭日本人,尤其討厭日本人的大男子主義。我認為日本人的大男子主義,純粹是因為日本民族太弱小了,因為弱小,害怕被別國欺負所以才強調大男子主義。
我說:我也不喜歡日本人。
上海人喜歡往日本跑,仿佛日本是他們的故鄉。他罵道:這些豬日的上海鱉。
我說:真的是豬日的。
我也不喜歡阿拉拍人。馬總說,扭頭衝我一笑。主要是不喜歡阿拉拍人戴頭巾,我看著都累贅。想想吧,頭上戴著一大堆布,一個再聰明的腦袋也會壓蠢。
馬總還不喜歡美國人,他覺得美國人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太寬了,而且太自以為是和太不把中國人放在眼裏了。想想炸我駛館的事件,他就很有脾氣,很想率領一支正規軍打到紐約去,教訓那些美國佬。這並不是說大話,在朝鮮戰場上,中國人民誌願軍就教訓過美國佬。馬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