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瑞生拜完堂,擺下三天的酒席後,老高瑛姑總算了卻心頭一件大事。夫妻倆每日春風滿麵,見到的人都道:“瑛姑,竟又變十八了呢!”瑛姑笑不攏嘴,“做婆婆的人了,這叫誰相信呢!”
一早,瑛姑坐在床前先幫灰妹子梳頭發,老高窩在被子裏看著母女倆。灰妹子齜著牙齒,撇著嘴,大概是頭發打了結,梳下來的時候弄痛了頭皮。瑛姑便拿把小刷子在一個裝著桂花油的小碟子裏蘸了一下,往梳子上刷上點,剩餘的抹在灰妹子的頭上。灰妹子並不喜好娘調的桂花油,頭一躲,叫道:“不要,油死了!”瑛姑便往自己頭上抹去,“搽上,頭發變得又黑又亮,不好麼?”“不好!二哥哥說了,惹蒼蠅呢!”瑛姑“噗”的笑道:“就他懂得多!”一時,灰妹子編好兩條小麻花辮,照照鏡子,跑出去了。瑛姑才打開自己的發髻,烏黑的頭發垂在微微隆起的胸前,梳子順著頭發往下滑,一下一下,桂花的香味慢慢散發出來。瑛姑在鏡子裏見老高看著自己發呆,便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笑道:“還不起來麼?太陽都快出來了!”“不忙,今天又不用賣包子去。”瑛姑道:“那你再睡會兒罷!”“睡不著了,窩下子!”瑛姑也不再說什麼,隻是手指靈活地上下翻動,一會兒,就把頭發挽成了個圓圓扁扁的髻塊,別好夾子。朝鏡子裏,左右照照,一雙烏黑靈動的眼睛猶如少女的一半。瞥見老高還在盯著看,便咬住紅豔豔的嘴唇,臉上飛出一抹紅霞,顛著雙小腳,“咚咚咚”地出門去廚房了。飯罷,瑛姑帶著翠雲一起去河邊洗衣服。路上遇到村裏的幾個媳婦也去河邊洗衣服,於是,一路上說說笑笑,這個說:“你們看她倆像婆媳麼?”那個又說:“不像,哪有這麼年輕的婆婆呦!”“依著我看像姐妹呦!”你一言我一語,瑛姑婆媳隻抿嘴笑,並不插話。一旁牽著牛走過的幾個調皮鬼聽了,邊走邊喊道:“婆婆比媳婦還好看!”眾媳婦聽了,哈哈大笑。瑛姑笑罵道:“一點子小人,知道什麼?看你娘不撕了你的嘴!”“哈哈,我娘也是這麼說的!”調皮鬼在遠處喊道。這邊翠雲卻撇著嘴,一聲不吭。瑛姑見了,安慰道:“這些孩子野慣了,嘴裏就知道胡咧咧。”翠雲勉強笑道:“沒事,孩子的話麼!”瑛姑心裏歎口氣,下定決心,下次見那幾個小鬼定要好好罵一頓。看著翠雲,其實,翠雲也是個俊姑娘。見翠雲臉色並沒惱,才又稍稍放下心來。
年前的生意照舊是忙的,吃罷飯,老高同著瑞生就匆匆挑上擔子出門了。瑛姑在廚房忙著洗刷鍋碗瓢盆,和高高摞起的蒸籠。翠雲同著灰妹子去河邊洗衣服,火根牽上他的牛去後山坡吃草並曬太陽。一家人各自分工,井井有條。來串門的女人們見瑛姑總是臉上漾著一絲笑容,便又打趣道:“嫂子,是不是火根又要娶媳婦了?樂成這樣!”“火根麼?還小著呢!你這嘴巴!”瑛姑坐織布機上,停下正要飛過的梭子,笑看說。另一個道:“火根娘,誰哪能像你一樣,兒子女兒媳婦個個聽話,能幹!你家老高又日日掙錢進來,能不樂麼?哪像我家那死鬼,日日就知道曬日頭打屁!”說的一屋子的女人笑成一團,有幾個還尖叫著追來,舉起手中納鞋底的針線要來縫住她的嘴。瑛姑眼尖,見翠雲和灰妹子晾好衣服後,拉著張臉回房去了。瑛姑並不聲張,抽個空,悄悄把灰妹子拉一旁,問:“你嫂嫂怎麼了?”灰妹子嘟著嘴,揪著辮子道:“今天嫂嫂罵我了,說我洗衣服就會偷奸,件件都沒洗幹淨。還罵二哥哥了。”瑛姑壓低嗓門,湊到灰妹子耳旁繼續問“怎麼又罵二哥哥了?”“嗯,說二哥哥也懶,日日就知道在家閑逛,不知道去賣包子。”灰妹子嘟嘟嚷嚷半日,最後,還委屈地滾下了幾滴眼淚。瑛姑用袖子把眼淚擦去,道:“去罷!”回來繼續織布。
翠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日,瑞生和老高擔子剛上肩膀,隻聽翠雲在房裏叫道:“瑞生,來一下罷!”瑞生看一眼爹,老高無奈,也放下擔子,道:“快去快回!”哪知,瑞生在房裏磨蹭半日,也不見出來,老高不停地張望,急得那扁擔不斷地頓地上。那邊房裏,翠雲的聲音卻越來越大,“你是牛麼?牛也要吃草啊!”老高看著瑛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瑛姑心裏明白,隻靜靜地忙自己的活。老高扯著嗓子朝瑞生房裏方向吼道:“瑞生,你總在房裏幹什麼?鎮上人都要散了!”那邊又聽到翠雲尖著嗓子叫:“不許去!今天出了這個門就別回來!”老高瑞生坐房門檻上,也不動身,一時明白了,心底的怒火“噌”一下,竄到腦門,厲聲問道:“今天去還是不去?啞巴了麼?”瑞生半天才站起身,低低地瞅一眼房內,看著躺在地上嚎哭的翠雲,抬腳慢慢著。老高忍無可忍,脖上青筋暴突,紅著眼睛,舉起扁擔,罵道:“我劈死你個沒用的種!”瑛姑一把奪下,道:“火根也大了,應該跟著你學著做做生意了,瑞生今天就在家歇歇罷!”房裏翠雲聽了,邊哭邊道:“要去一起去,繼子就不是人麼?”“聽聽這什麼話?”老高跺著腳,扁擔一丟,向著瑛姑道。瑛姑搖搖頭,說:“快走罷!”瑛姑喚來火根,吩咐好了,一時父子倆出門,瑞生也跟上來。老高喝道:“滾回去!”卻見翠雲亂著頭發,滿臉淚痕,跑出來,拽著瑞生進了房間。
幾日以來,家裏冷冷清清,老高生著悶氣,隻要見到瑞生便火冒三丈,恨不得揪著瑞生的衣服暴打一頓,賭氣著不讓瑞生一起去賣包子。瑞生也怕見爹,沒有爹的同意,也不敢貿然去賣包子,躲在房裏,盡量避著。瑛姑也不知說什麼,有事也不大敢叫翠雲去做了,隻自己慢慢做來。翠雲倒好,像是打了勝仗一般,日日進進出出,哼唱著小曲。有日午後,翠雲從娘家回來,帶來一包酒餅。跑來給瑛姑看,“我們娘家人都會做酒餅賣,生意好著呢!這活既輕鬆又幹淨,不像賣包子,一早起來做包子,累死個人。娘,我們也改做這個麼?”一旁的老高看不下去,“哼!”一聲,出門去了。翠雲並不理會,繼續好興致地說:“我從小也會做酒餅,牆角下、園子裏都能找到酒餅草。”瑛姑看著翠雲手裏幾個圓圓的酒餅,笑道:“我和你爹做慣了包子,這猛地一改行,不適應罷!不像你們年輕,學什麼都快,要不以後你們兩口子就做酒餅賣罷!”這才是翠雲要得話,隻見翠雲眉開眼笑,回頭找瑞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