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生兩口子終究是另立門戶,分開做酒餅去了,瑛姑去看了幾次,見一簸箕一簸箕的酒餅擱在簷下晾著,瑛姑倒也挺高興。老高懶得管瑞生他們兩口子的事,但見瑛姑去那邊幫忙也並不十分反對。直到翠雲在第二年立夏的時候,生下了信良,老高才過去那邊看了眼孫子,父子倆關係才稍稍緩和了些。瑛姑是日日過去幫忙,火根灰妹子逗著侄子玩耍,竟是開心得很。
一日,見瑞生近來生意清淡,老高便對瑞生講:“與其閑著在家,還不如叫你娘多做些包子,同著我們一起去賣,你掙得錢歸你!”“錢我是不要的!”瑞生垂著腦袋看著躺在搖籃裏的信良,說,“閑著也是閑著,我幫著你去賣幾日。”老高點點頭,說:“好!”那日吃完了飯,瑞生匆匆過來,恰好老高火根父子倆也剛放下碗筷。“爹,出門罷!”三父子這才高高興興挑了三擔包子出門朝鎮上趕去。瑛姑站門口目送三父子消失在村頭路口,才回屋抱起信良,找灰妹子去。“灰妹子,帶你侄子玩去罷!”信良一見灰妹子,喜得直伸手要來抓灰妹子的頭發,灰妹子一拍信良的小手,嘻嘻笑道:“去,去你娘那裏!”恰巧被才跨過門檻的翠雲聽見,隻見翠雲立刻拉下臉,一把抱過信良,喝道:“走,跟娘回家!”轉身離開,留下灰妹子站那,不知該做什麼。瑛姑聽見從房裏走出來,見翠雲已走,看著灰妹子這樣,道:“走了就是,來幫娘個忙罷!”灰妹子一聽,才回過神來,問:“什麼?”“幫我把這些要做鞋子的布片按顏色集好。”“嗯,娘,這是要給誰做鞋呢?”灰妹子看著娘,一臉的期待。“先給你侄子做了,再給你做,可好?”“好哩!”灰妹子喜得直拍手,兩隻大大的眼睛發光。一時,娘倆高興地忙著把一堆大大小小的布片集好。
近晌午的時候,老高回來了,卻不見他們兄弟倆。老高說:“大概我這邊賣得快些!”晌午時分,家家戶戶都吃飯去了,還不見兄弟倆的影子。老高坐桌前,飯菜都涼了,瑛姑解下圍裙到村頭不斷張望。見一個人影奔跑著,由遠而近,瑛姑起初以為是他們兩個中的誰,走近一看,卻是村裏的大林的爹。見著瑛姑,大林爹“嗚嗚”地哭了起來,“不好了,火根娘!火根他們叫人給抓走了!”“什麼?”瑛姑嚇得心驚肉跳,一把抓住大林爹的手,“啊?水哥!我沒聽懂,到底出什麼事了!被什麼人抓走了?”大林爹擦擦眼淚,吸下鼻子,道:“今天,在鎮上,聽見有部隊在抓人去打仗,我就躲起來看,看見火根和瑞生被抓起來了,火根還在那裏跟他們大叫!···火根娘···”瑛姑眼睛一翻,軟倒在地上,大林爹嚇得忙叫“救命!”顧不得什麼,背著瑛姑就朝瑛姑家跑去。剛到家腳一沾地,瑛姑便拍著地,嚎啕大哭:“我的崽啊!憑什麼抓我的崽啊!”老高一聽到消息,便一屁股坐在門口,頭靠著牆,眼睛木然地看著自己走過千萬次,村裏的那唯一一條通向外麵的小路。突然,外麵傳來翠雲的哭罵聲“你個老不死的,你個菩薩打的,為什麼偏偏今天就叫我男人去給你賣命!”翠雲一進門,便把抱在手裏的信良摔在老高身上,信良嚇得哇哇大哭,自己卻一頭撞進瑛姑的懷裏,“我今天索性也不活了,省的孤兒寡母的叫你們欺負”。一時,眼淚鼻涕擦了瑛姑滿懷。瑛姑像個木頭人一般,任由翠雲搓揉。老高見這樣,一把拉開翠雲。哪料用力大了些,把個翠雲拽倒在地。翠雲便披頭散發在地上撒潑打滾,邊哭邊罵道:“我家男人前腳剛走,後腳媳婦就挨公公的打啊!挨千刀的,有種就殺了我,來啊!”旁邊的人實在看不下了,有的搖頭走開,有的勸著瑛姑“別哭了,你也有身孕的人啊!”有的說:“快別這樣,隻是當兵,不一定打仗呢!”還有的說:“再等等消息,說不定等下兄弟倆又回來了呢!”
正鬧時,花狗卻跑進來,興奮得頭上的疤都發光了,嚷道:“瑞生回來了!”大家“哄”一聲,往門外瞧去,翠雲也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一隻鞋子丟了也不管,見著瑞生,又哭又打。瑞生看著爹,腳一軟,跪在爹麵前,趴地上哭道:“火根,火根,他被幾個當兵的抓走了!”怎麼又冒出什麼兵來了?大夥並不明白這些當兵的是什麼來頭,又為什麼要抓我們的火根?鬼子不是早幾年就趕出了中國麼?那還打什麼仗?眾人麵麵相覷。瑛姑坐地上再也爬不起來。老高看著瑞生,也哭道:“你起來吧!回來一個,總好過兩個都被抓!”瑞生道:“爹!我對不起我那兄弟啊!都怪我沒用!”眾人看著,心酸地陪著流淚。好久,才有人道:“既然如此,還是往好裏想罷!沒準火根那小子還能混個官當呢!”“嗯,我看火根機靈著呢!”“他在部隊上,我們後方的人,哭哭啼啼,恐怕不吉利的!”翠雲也有些不好意思,來到瑛姑麵前,扶起瑛姑,說:“就是呢!娘,別哭了!火根兄弟大富大貴,菩薩保佑!”瑛姑才擦幹眼淚,點點頭,嘴裏不住地喊著“菩薩老爺保佑!”
自那日起,瑛姑便是日日焚香,祈求天上各路菩薩神仙保佑火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