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父子倆回來了,隻是各自米籮裏的包子還剩一半。瑛姑見老高拉著臉,不敢多說什麼,端出熱好的粥,一家人坐在煤油燈下,西裏呼嚕地吃完了晚飯。“包子不好賣麼?”洗腳的時候,瑛姑邊給老高遞擦腳布,邊小心翼翼地問。“嗯!”老高盯著腳盆邊沿。“怪我!不該一下做那麼多。”瑛姑蹙起兩道細眉,自責道。“如今,剛遭了兵災,很多村吃飯都顧不上,別說吃包子。”老高沉吟一會兒,有道,“還是少做點罷!”夫妻倆都點頭,瑛姑擔心地問:“不知這樣的世道還要多久?”老高擦著腳,半天才說:“誰知道啊!”瑛姑突然想起白天東婆婆的事,就又跟老高說道:“東婆婆家稻子還在田裏哩!白白叫糟蹋了!”“花狗真是欠揍一頓。”老高擦腳布一丟,“明天叫瑞生火根一起幫她收進稻子來罷!”“嗯!”二人這才躺下睡覺。
老高的生意時好時壞,不過,還是壞的時候居多。老高的臉也每日越拉越長,索性生意也不顧了,丟下扁擔,也不顧瑛姑母子。邀上好友偉子幹脆喝得爛醉如泥,兩人的酒量相當,一頓下來,幹掉三斤酒是常事。一日,老高帶回個半人高的玻璃酒瓶,寶貝似的把它獻給瑛姑看,瑛姑一把推開滿身酒氣的老高,說道:“這幾日賣包子的錢怎麼不見一個子兒?”老高倒在床上竟呼呼大睡了。恨得瑛姑幾次想摔了那個玻璃瓶子,卻又忍住了,呆坐了一會兒,竟找來根紅繩,係在瓶口,把那瓶子掛在板壁上。第二日,老高醒來,見寶貝瓶子被瑛姑掛起,隻當瑛姑也把那瓶子當寶貝,炫耀道:“這瓶子還真難得呢!昨日喝酒,遇一高人,酒量竟在我和偉子上,三人一起喝酒,痛快!”老高回味起來還不斷咋舌,“走時,贈我這寶貝瓶子。以後喝酒,哪用左一個瓶子,右一個瓶子呢?”見瑛姑不答腔,想起昨日瑛姑問的錢,趕緊找個借口,出門去了。瑛姑見老高走了,怕一會屋裏來人串門,讓人見著尷尬,也便就不再生氣。喂完奶,讓火根帶著灰妹子,自己就又是紡紗織布。
老高的酒癮好似越來越大。終於,一日醉得把一擔米籮摔得扁扁的,和偉子踉蹌著走了進來,手腳也摔破了幾塊,血跡已幹,隻剩下黑黑的一片,混著泥土。扶著老高躺下,偉子又踉踉蹌蹌地回去了。瑛姑翻找老高的口袋,半擔包子沒了,卻不見一個銅子!全喝酒去了!自己辛辛苦苦起早貪黑,忙著做包子,卻全變成他的三斤酒,喝下!不見了!可憐幾個孩子想吃口包子,都不肯,饞得口水直流。瑛姑坐床前抹眼淚,直到天亮。老高酒醒來,以為瑛姑又去廚房裏了,迷糊中,卻見瑛姑雕像一般坐床前一動不動,擦眼一看,這才確認是瑛姑,訕訕問道:“今天,不去做包子麼?”“做包子幹嘛?還不是替你一個人做了!”瑛姑沒好氣答道。“不做便是了!”老高賭氣,蓋上被子,繼續蒙頭大睡。日上三竿,起來不見瑛姑,老高也知道自己不應該,心裏有點悔意,在家等著瑛姑,並不知道做什麼,望一眼板壁上的玻璃瓶子,心道:“以後要少喝點才好!”
門外傳來母子倆的說笑聲,老高忙迎出去,隻見瑛姑同著火根二人抬著兩個澡盆大的南瓜回來了,臉上紅通通的。“喝!這是唱哪出?《南瓜記》麼?”於是又尖著嗓子,學那花旦唱道:“刮了南瓜皮,大米裏放些南瓜,做南瓜飯,可好?”瑛姑笑啐道:“破鑼嗓子!”瑛姑種的南瓜在羅家是出了名的大,起初,人們沒見過澡盆大的南瓜,還紛紛來上門看,後來,年年見瑛姑的大南瓜,也就習慣了,隻是羨慕。老高忙接過瑛姑的扁擔,“收南瓜了,我來罷!”瑛姑讓過,喜滋滋地隨著走進廚房,把南瓜切開,掏出南瓜子,晾在簸箕裏,兩個南瓜的籽就足足有一簸箕!晾屋簷下曬了。
見老高幾日不喝酒,雖然待在家裏沒去賣包子,瑛姑心裏倒也踏實。老高有時也會幫著瑛姑把織下的布取下,抬到顏料桶裏去染色,瑛姑臉上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人也似乎白胖了不少,串門的小媳婦見了,打趣道:瑛姑嫂子變成十八歲的閨女咯!”老高樂嗬嗬地聽著,任由她們打趣。隻是偉子一來,老高就魂不守舍,瑛姑也不便掃了二人的興,於是,說聲:“去罷!少喝點!”老高扯著嗓子吼了句“花醉人,酒醉人,真情最醉人!”影就沒了。瑛姑知道又是不醉不歸,歎口氣,也不去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