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戰亂人,不及太平犬(1 / 3)

村中的老少娘們得知瑛姑生了,都提著紅雞蛋來看瑛姑,一時,房間裏床頭床後擠滿了人。瑛姑坐床上招呼大家。老二媳婦一早就來了,一手抱著灰妹子,一隻手空出來給大家端點心——炒紅薯片。女人一邊“哢哢”地吃著紅薯片,一邊羨慕地看著灰妹子身上針腳勻稱的小衣服。這個說“這衣服胸前的蓮花真個是漂亮!”,那個說“我倒歡喜這衣服的領子包邊,還有這顏色,綠底紅花,白包邊,配著小人粉色的皮膚,真個是漂亮!”一時嘰嘰喳喳,吵得簷下的小燕子個個探出腦袋,張開嫩黃的小嘴,也“唧唧”地叫個不停。老大媳婦也來了,見一堆髒衣服堆門後桶子裏,並不言語,提著桶子就要去洗,剛要出門,碰上老三媳婦。“哎呦!大嫂,昨天晚上怎麼也不叫大哥來叫一下我們,你看!你看!隔壁住著,好歹也能打個下手啊!”老三媳婦瞥一眼木桶裏的血衣,側身讓過,喳喳地嚷著,擠過人群,抱起灰妹子,坐在瑛姑床沿。“大嫂,今天身子感覺輕快點麼?有什麼活,就開口叫我來做。吃了麼?我去廚房給你端來便是。”瑛姑點點頭,道:“並沒什麼哩,日日家幹活的人,哪就這樣嬌氣了,歇幾日就好了。”“那可不是!大嫂你哪日是閑的?”眾人點頭都道:“瑛姑是的確閑不住的呢!”

近晌午了,女人們漸漸離去,瑛姑在床上為大夥道謝。老二媳婦放下灰妹子,去廚房看看潤生他們幾個,一會兒又回來了。哈哈笑道:“大嫂,你可真是有福氣呢!倆兒子一個燒火,一個煮飯。我還沒走進廚房,就聞到一股子煮苞米的香味。”“可不是麼?大嫂家兒子跟閨女樣懂事呢!”老三看著瑛姑臉上笑道。瑛姑忙說:“老二,老三,你們拿幾個苞米回去給孩子們吃,昨天,曾家山帶回來的。”老二老三媳婦客氣一番,走到廚房,拿了兩個苞米,用帕子包了,出門回家。晌午時分,老大才提著一桶子洗好的衣服回來,把衣服晾在簷下竹竿上,放下桶子,朝屋裏叫聲:“大嫂,我回去了!”瑛姑正眯眯入睡,聽見老大媳婦的聲音,半爬起身,道:“老大啊!辛苦了!去灶前拿幾個苞米回去給孩子們嚐嚐!”“唉!大嫂,留著你們自己吧,上次你給的紅薯幹我們還沒吃完呢!明日有衣服要洗,就吱一聲,走了!”老大放下高高挽起的袖子,走了。房裏隻剩瑛姑,老高今天去田裏收稻子了,還沒回來。瑛姑也沒了瞌睡,看著躺懷裏的灰妹子,想起了灰妹子的雙胞胎哥哥,便躺在枕頭上低聲地抽泣,嘴裏不住地說:“都是我的罪!”火根端了一碗苞米走來,站床前,說:“娘,餓了麼?吃苞米罷!”瑛姑趕緊擦幹眼淚,看著火根,說:“我的崽,你同哥哥去吃罷!鍋裏還有麼?你爹還沒回來吃飯。”“有,我同哥哥每人吃了半個,留下兩個給你和爹。”“好崽!有良心的崽,我不餓,端回去罷,一會兒爹回來,給爹吃罷!”“那不行,你也要吃的,一會兒,灰妹子餓了,要吃你的奶的!”瑛姑哭笑不得,隻得一隻手撐著,慢慢坐起身,靠在枕頭上,接過苞米,細咬一口,苞米的清香瞬間透過齒舌,鑽入六腑,像是久渴的人縫上甘霖。瑛姑不覺就把個苞米棒子啃了個精光。火根見了,笑嘻嘻地對娘說:“我就說好吃罷!”瑛姑笑著摸著火根的頭道:“哪有不好吃的苞米?今年留下種子,叫爹明年在地裏,種下一排,可好?”喜得火根直拍碗底,叫道:“好啊!好啊!”

老高回來了,一身的汗,一進門,便坐門檻邊喘氣邊道:“還是屋裏涼快!瑞生,火根!吃了麼?吃了等下去田裏挑禾,還剩兩擔的樣子。”瑞生應一聲,拿著扁擔帶著火根出門了。“大中午的毒日頭,下午再去罷!瑞生!瑞生!”瑛姑在床叫道,瑞生兄弟卻早走了。“你吃了麼?”老高不以為然,走進房裏問道。“吃了,你也趕緊去吃罷,苞米,他們兩兄弟煮的。”瑛姑低聲說道,“老二老三媳婦在這裏,我叫她們每家拿了兩個回去了。”“老大家呢?”“沒,老大媳婦不要。”“我說你什麼好?都給了,為什麼就不給老大?”老高嘟嚕著走進廚房,舀一瓢水喝罷,獨自一個人吃了起來。

炎熱的盛夏,外麵地上似乎快要著火了,鏡子一般,泛著白光。一絲風也沒有,樹上的知了也不知藏到什麼地方,偶爾一兩個光頭頑童路過樹下,抬頭想尋覓知了蹤影,卻總被樹蔭下破碎的日頭毒花了眼,於是都捂著眼睛,赤著腳飛回屋裏。

五日後,瑛姑頭裹著塊方巾,下床煮飯,洗衣。老高勸了幾次,“還沒滿月呢!能行麼?”“不礙事的,哪能那樣嬌氣!”瑛姑淡淡道。老高見瑛姑這樣,也不再說什麼。一家人忙著收稻子,打稻子,挑稻草。瑞生火根跟著爹早出晚歸,日日在田間,一個夏季,黑瘦了不少。瑛姑在家每日數著苞米粒混著大米,紅薯幹下鍋,糊糊的煮上一大鍋,一日三餐,不飽但也並不十分餓著,竟也接上了新米下鍋。那日,一家人飽餐了一頓,火根摸著肚皮說:“等我長大了,讓你們日日有大米飯吃!”逗得一家子哈哈大笑。

農閑下來,瑛姑又抬出許久不用的織布機。把早先剩下的一點棉花紡出紗,織了。又把今年剛摘下的棉花續上。幾日下來,織下幾匹布,交給老高“你去集上賣了罷!換幾斤麵粉回來,做包子賣。反正如今田裏活也幹完了。”第二日老高便帶上布,同著瑞生,站街上半日,才把布賣掉,又去糧店換了十斤麵粉,父子才倆回來。瑛姑見了,歡天喜地,於是,當天晚上便同老高一起把所有麵粉揉成團,發酵,等著後半夜做包子。雞叫三遍,瑛姑本想悄悄爬起,獨自一人去做包子,好讓老高多睡些。哪知老高竟也起來了,“有些日子沒去挑擔賣包子,竟然睡不著呢!”“哪就來同我一起做。”天亮的時候,瑛姑端起第一籠包子,起出,又放進另一批。夫妻兩,看著躺在米籮裏白白胖胖的包子,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忘記了大半夜的疲勞。老高大方地拿起一個包子遞給瑛姑“吃罷!”瑛姑接過,撕出一半,塞到老高嘴裏,兩人這才大嚼起來。

早飯後,老高同著瑞生,挑著兩擔子包子出門了,瑛姑送出門外,囑咐一番,望著父子兩的背影消失在村頭小路,才轉身回屋,抱起扭動著身子大哭的灰妹子“好了,莫哭哦···”聽見娘輕柔的嗓音,灰妹子漸漸止住了哭聲。把灰妹子遞給火根,瑛姑又坐上織布機開始織布。火根人小卻力氣大,長得像爹,長大也像是個大個子,抱著灰妹子倒也輕輕鬆鬆,把灰妹子扛在肩上,繞著天井跑來跑去,嚇得瑛姑大喊“快停下!”“不礙事!娘,一點也不重!”火根卻總是嬉皮笑臉。“好!厲害,火根!”東婆婆的孫子花狗見了,朝火根豎起大拇指。一時,引得火根還想扛著灰妹子再跑幾圈,硬是被瑛姑一把拉住才罷。花狗是村裏出了名的二流子,一味的好吃懶做,偷雞摸狗,父母也不願管他,把他趕出門。東婆婆卻心疼孫子,要他同著自己吃住。花狗平時難得在家,一般是誰家有紅白喜事,他便如長了狗鼻子一般能聞見,也不管認識不認識,願不願意,就跑人家家去,賴在人家家裏吃喝,若是有人問“花狗你來幹嘛?”“沒見我來幫忙麼?”瑛姑見花狗這幾日都窩在家,就問:“花狗,這幾日,怎麼天天在家?在幫你婆婆割禾麼?”“割禾麼?費那勁!不會直接拿撮箕對著田裏稻穗上撚下穀子,比方今天想吃一點,就去撚下一點穀子來,這多好!”“你這好吃懶做的短命鬼!田裏的稻子都被老鼠、雞、牛糟蹋得不行了,你還不快去割進來!”東婆婆聽見花狗的聲音,咬牙切齒地罵著出來,“種下稻子的時候也辛苦啊!”花狗見婆婆出來,便邊說邊往門外走去:“誰種下的,誰割去!”瑛姑忙下來扶著氣得喘粗氣的東婆婆,道:“東婆婆,稻子還沒割進來麼?這可不是糟蹋東西麼?”東婆婆氣得直流老淚,“他老子也不管,天老爺也不收了我去!早一天閉了眼,也不用這樣受罪!”瑛姑一旁陪著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