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爸爸和媽媽的孩子(1)(1 / 2)

一天,單明明放學回家,走到巷子裏的時候,發現有一個陌生的男人,低頭聳肩,側身貼住牆根,茫茫然然地走著,已經從東到西走到了巷子的盡頭,又折回來,從西往東接著再走。他個子瘦小,背有點躬,頭發軟軟地搭在額前,皮膚有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不知道是很長時間沒有曬過太陽,還是天生了這樣一種病態的膚色?他的右手上還提了一個舊舊的灰色旅行包,包的四隻角都磨得發毛,包帶子也斷了一根,是用細細的麻繩仔細纏好,才能夠馬馬虎虎繼續使用的。身上那件黑色呢絨的短大衣,原本應該是很好的東西,卻不被愛惜地在什麼地方堆壓了很久,壓出無數的皺折,每一個折邊都泛出白色,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一道道白漆。穿之前又不肯費心將衣服熨平,領口和邊角枝枝椏椏地翹著,後背偏又縮上去一塊,長長短短,襯得整個人都是一副倒黴和陳舊的模樣。

單明明以為是巷子裏哪個人家從鄉下來的親戚,覺得有責任幫他一幫,就走上去,親親熱熱喊了一聲:“叔叔!”

那人猛一收腳,慢慢抬頭,驚詫不已的模樣:“小……小朋友,你是叫我嗎?”

單明明回答:“當然是叫你啦,我想問問你找誰?”

那人臉上浮出一個感激的笑容,身子疲憊地靠在牆上:“你真好,真是個好孩子。謝謝你了。有個叫鄭維娜的女人,她是住在這兒嗎?”

單明明大聲叫起來:“杜小亞的媽媽呀!她就住在聾老太家的院子裏!”

單明明馬上在前麵帶路,指給他看聾老太家的院門,還告訴他說,院子裏有一隻名叫發財的狗,不過用不著怕,發財就喜歡家裏來客人,要是不想理睬它,隻要裝作看不見,眼睛別跟它的目光接上火就行。它會知趣地退到一邊去的。

那人又說了一句:“謝謝你呀!”

他走了之後,單明明聽到耳邊一聲輕輕的歎息,然後杜小亞帶著夢一樣的聲音說:“單明明,你果然叫了他一聲‘叔叔’。我也要謝謝你。”

單明明輕輕叫起來:“你什麼意思啊?以為我是那麼沒禮貌的人嗎?我跟他說話,不喊叔叔,難道會喊‘哎!’?”

杜小亞強調:“不是這個意思。你還不知道他是誰。”

單明明站住腳:“是誰?”

杜小亞說:“他就是我的爸爸呀!”

單明明“啊”地一聲,差點兒要問一句:“坐監獄的爸爸?”話到口邊時心中一凜,覺得不妥,趕快捂住嘴巴,堵了回去。

杜小亞當然已經知道了他想說什麼,主動解釋:“我爸爸為監獄係統編了一套財務軟件,立了功,減刑出獄了。”

單明明勉強地咧嘴一笑:“那太好了,你的爸爸媽媽能團聚了。”

說完這話,他忽然想到這個時候鄭維娜不一定能在家,杜小亞爸爸能不能進家門還是個問題,就趕緊追過去看。結果他看到鄭維娜站在自己的房門口,臉色灰灰的,眼神木木的,麵對從天而降的杜小亞爸爸,既沒有驚喜也沒有哀傷,好像回來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從前熟悉的一件衣服。

過了一會兒,鄭維娜慢慢轉身,回頭進了她的房門。杜小亞爸爸愣了幾秒鍾的樣子,跟著也進去了。他們之間從頭到尾幾乎沒有說一句話。

單明明疑惑地問杜小亞:“你的爸爸和媽媽感情不好?”

杜小亞堅決否認:“不是。”停一停,他補充說:“你知道有一句老話嗎?‘貧賤夫妻百事哀。’我的爸爸和媽媽,他們之間很難再有幸福了。”

單明明心裏酸酸的,不知道怎麼去安慰杜小亞,低頭耷腦地往家裏走。單立國正在院門口擦他的紅色出租車,看見兒子灰溜溜的樣子,以為考試又砸了,正要開口問,單明明先發製人地說:“杜小亞爸爸回來了。”

單立國眼睛就瞪得銅錢大,愣怔了好一會兒之後,結結巴巴問:“他他他出獄了?”

他把自己的身體掩在車後,頭從頭頂上伸出去,特務一樣地往聾老太家的方向看。看看沒發現有什麼特別動靜,又直起腰,轉回身,鄭重其事告誡單明明:“沒事不準往那兒跑!坐過牢出來的人,怎麼說名聲都不好。”

單明明生怕杜小亞聽了傷心,急得朝單立國又是眨眼睛又是打手勢。單立國沒領會,嘴裏還在嘟嘟囔囔一二三四地作著告誡,單明明急了,衝他爸爸一跺腳,凶神惡煞地喊一句:“你怎麼一點同情心也沒有!”單立國“咦”了一聲,一頭霧水地張開手:“哪兒對哪兒啊?老爸為你好,你小子一點不領情啊!”

晚上聾老太到單家的院子裏串門,拍著雙手說她的新房客:“兩口子哪像過日子的人啊,一個臉對著牆,一個背朝著窗,坐一下午都沒出一點聲!晚飯也是瞎混混,煮一鍋泡飯,飯鍋裏加把鹽,漫一把青菜,撒幾滴香油,一攪和,一個人盛一碗,喝下去就算了。哎呀呀,你們都說說,這日子要是過下去……”

鄰居王阿姨歎著氣說:“鄭維娜是個要強的人,隻可惜啊,心狠狠不過命。”

單立國還是同情鄭維娜的,替她作解釋:“坐牢回來的人,一時半會兒難找到工作,鄭維娜替兒子治病已經弄得山窮水盡了,再添一張嘴,叫她一個人女人家如何笑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