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六年級三班轟轟烈烈的排演序幕開始拉開。因為是這樣一種新奇而好玩的集體演出,大家的熱情萬分高漲,每天下午一放學,不等文老師和林琪招呼,前排的同學主動把課桌板凳往後麵靠攏,騰出相對寬鬆的排練場地。所有的角色各就各位,對台詞,琢磨動作和舞台位置,一遍遍地預習和演練。文老師特意請出了多才多藝的音樂老師,專門為他們擔任舞台指導,糾正說話的語氣,設計舞台形體動作,弄得像模像樣挺那麼回事。為了元旦那天給全校一個震驚,每次他們排練的時候都關緊門窗,玻璃上遮了報紙,謝絕參觀。每個人的演出服裝都是他們自己設計和製作的,為此同學們也沒有少費心思。林琪從她的小姨那兒借來醫生的白大褂,用她大姨的化妝箱改製出一個帶紅十字的藥箱;太陽為自己的角色考慮許久,最後決定穿一件《秋菊打官司》裏麵秋菊的那種大襟花襖,因為電影裏的秋菊就是懷孕的農村婦女;單明明身上鬆鬆垮垮套了他爸爸單立國的一件劣質皮夾克,他解釋說,城裏很多打工仔們都是穿這個;左凡兵最牛皮,他特地纏他的媽媽為他在裁縫店裏訂做了一套灰色立領的製服,製服領子上還縫了硬紙板做的鐵路徽章,貼上金紙,亮光閃閃的,也不知道他從哪兒聽說火車站站長一定要穿這樣的衣服。
月亮可說是所有角色裏最認真最勤奮的,盡管她隻有短短的一句台詞。俗話說“笨鳥先飛”,月亮知道自己嘴笨手拙,她就反反複複練著自己要說的這一句話,站在台上的時候練,下了台,坐在旁邊當觀眾的時候,嘴巴裏囁囁咕咕地也練,直練到熟得不能再熟,任何時候都能脫口而出,好像融進了血液裏的東西。
文老師看了全班同學的最後一次彩排,眉開眼笑,信心十足地宣布:“這回我們六年級三班一定要把全校都震了!”音樂老師也很滿意,她認為他們完全有希望獲一個“最佳演出獎”,弄得好,還會把他們拉到區裏甚至市裏參加規模更大的“小學生文藝彙演”。到那時候,六三班的風頭可就真的出大了。
元旦演出的那天,上午天還是好好的,沒有風,太陽有淡淡的影子,到了下午,天忽然地就陰沉下來,北風一陣陣地尖嘯著,刮起操場上的黃沙,帶來瑟縮的寒意。“慶祝元旦”的會標啦,插在舞台位置上的幾麵彩旗啦,包括一隻校長講話用的立式話筒,都被大風刮得嗚嗚直響。表演舞蹈的那些班級,同學們穿著單薄的舞衣,一個個凍得鼻青臉腫。文老師走到後台鼓勵他班上的學生:“天變了好啊,大風大雪的天氣更符合劇中情景,大家身臨其境,可以演得更加投入啊!我們幹脆連風聲都用不著模擬了呢!”
大家於是磨拳擦掌,更加的信心百倍。
劇情一開始,月亮扮演的旅店服務員在舞台的後部忙碌著,她掃地,擦桌子,提著大水壺給熱水瓶裏逐一灌上開水,忙著滿頭大汗。經理不時地走上來吩咐她做這做那。住店的客人們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野外風呼嘯著,雪飄落著,狗和狼之類的野物遠遠地哀嚎著,單明明和太陽這一對農村夫婦頂風冒雪出場了。單明明穿著髒兮兮的皮夾克,肩膀上扛著行李,一隻手拎著鼓鼓的旅行袋,另一隻手拎著裝有鍋碗瓢勺的網兜,活像一匹負重的小馬。太陽穿一件長及臀下的大襟花棉襖,棉襖內牢牢地綁著一隻海綿枕頭,她走路時活靈活現地挺腰凸肚,搖搖擺擺,企鵝一樣艱難笨拙,也不知道她從哪兒揣磨來這一套孕婦的形體動作,總之是一出場就獲得全校師生熱烈的掌聲。太陽更來勁了,嬌喘籲籲,滿臉疲憊,一手撐著腰後,一手抓緊單明明的胳膊,好像精疲力盡一步也走不動了一樣。
單明明回頭看她,商量說:“要不我們找個旅店住一宿再走吧。”
太陽裝出心疼錢的樣子:“那得花多少住店錢啊!”
單明明說:“錢再重要,也沒有咱們的孩子重要。”
他就放下旅行包,舉手敲店門。月亮手裏拿著抹布過來開門。單明明一進門就問:“大姐能給我們開個便宜的房間嗎?我們是出門打工的人,我老婆要回老家生孩子了。”
按照劇本所寫,這時候月亮應該婉言拒絕:“哎呀,真不巧,這個旅店一個房間也沒有了。”然後單明明和太陽失望出門,然後又走幾步碰到一個鄉村小火車站,然後站長左凡兵出場,於是引出後麵一連串溫馨動人的故事。
月亮這次的表現極佳,一點差錯也沒有出現,她站在旅店門口,順順當當說完了她的那句台詞:“這個旅店一個房間也沒有了。”
但是月亮的錯誤在於她沒有立刻轉身,而是帶著真誠的關切注視著單明明和太陽的下一步行動。也許是單明明和太陽的妝化得太像了,也許是他們兩個的表演太出神入化了,又或者是月亮自己太善良單純,對劇情過份投入了,總之,月亮看到了疲倦的孕婦臉上那一瞬間的痛苦和失望,看到了丈夫對孕婦妻子的心疼和無奈,也看到了店門外無邊的山路和漫天的大雪……月亮的心在這一刻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身體微微地一個哆嗦,她抬起頭,一句劇情之外的台詞脫口而出:“不過,你們可以住我的房間,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