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明明湊在旁邊聽,趁勢提要求:“你們大家就幫幫杜小亞的爸爸吧。”
單立國撮嘴說:“你當這事是買彩票呢?花兩塊錢就能刮一張?我要有本事幫別人,我自己先就不開出租車了!”
還是王阿姨心眼兒好,她說可以找居委會試試,看能不能給小亞爸爸做點小生意,先把一張嘴糊起來再說。她還說,小亞爸爸早先做大公司的財務科長,是很有水平的人呢,要不是為兒子,他也不至於下狠手弄錢,把自己弄進監獄。現如今錢沒了,兒子也沒了,好慘的一家人!
過了兩天,單明明放學回來路過農貿市場,看見杜小亞爸爸縮著兩隻手,木呆呆地坐在一個襪子攤前。那攤子簡單到隻是一個倒扣的大紙箱,上麵隨隨便便堆著十來雙男襪女襪,顏色都是灰不溜秋的,名牌廠號都沒有,因此路過襪攤的人也就是斜眼瞥一瞥,誰也不肯費時間停下來認真看一看。杜小亞的爸爸呢,眼巴巴地看著一雙雙人腿從他麵前走過去,每過一個人,他都是滿懷希望而後又歸於失望,他臉上的無奈表情簡直讓單明明不忍卒看。
單明明奔過去開導他:“叔叔,你賣襪子,要大聲吆喝才行啊,不吆喝誰會理你啊?你看人家賣東西的,都是開著嗽叭放錄音帶的!”
杜小亞爸爸孩子樣地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說:“我試過,喊不出來。”
單明明就替他急,把書包往屁股後麵一甩,見義勇為地說:“你等著,我來幫你賣!”
單明明隨便抓了幾雙襪子,跑到旁邊一個賣豆腐的小攤頭,把襪子抖得像條滑溜溜的魚,一邊說:“老師傅你看看,廠方直銷的襪子,又舒服又結實又好看,穿上腳包你三年都不壞!”
賣豆腐的說:“小孩子這麼會暄人!世上有穿三年不壞的襪子嗎?”
單明明一口咬定:“三年之內要是壞了,你找我!”
賣豆腐的撇撇嘴:“商標都沒有,不定哪兒造出來的假貨。”
杜小亞在單明明耳邊說一聲:“你讓他看。”
單明明抽出一雙黑襪子,隻聽“嘀”地一聲響,襪管上赫然出現一封漂亮的硬紙商標,鮮紅色襯底,印著亮閃閃的燙金正楷字:新亞製襪廠。
單明明喜不自禁地把襪子送到賣豆腐的麵前,一迭聲地說:“商標怎麼沒有?你看看,你看看!”
那人無可無不可地把襪子拿到手裏,卻驚訝地發現襪子的確是好:纖維柔軟而有彈性,顏色黑得地道,襪底是加厚的,襪管不緊不鬆,襪筒的長度恰到好處……總之這是一雙質量上佳、無可挑剔、人見人愛的好襪子。
賣豆腐的馬上探頭朝單明明手裏看:“還有嗎?”
這回輪到單明明賣關子了,他兩眼望天說:“不多,就幾雙。”
賣豆腐的一把抓到手裏:“男襪女襪我都要了。”
單明明說:“八塊錢一雙,少一分不賣。”
賣豆腐的一邊咬牙罵貴,一邊解開錢包數錢。
單明明握著錢笑嘻嘻地回到襪攤上,把錢交給杜小亞爸爸,再抓起另外的幾雙,去逗一個買蘿卜的老太太。真是奇怪啊,凡是經單明明的手抓過的襪子,一律的光鮮閃亮,雅致柔軟,顏色質量無可挑剔,看一眼就叫人喜歡。那些買襪子的人呢,一個個都像中了魔的樣子,抓住襪子便不肯放手,有五雙就要買五雙,有一百雙恨不能就要買上一百雙。幸虧杜小亞爸爸的紙箱子裏總共也沒有一百雙襪子,否則農貿市場裏真要變成襪子展覽會了。
前後不過一刻鍾時間,杜小亞爸爸的麵前已經空空蕩蕩。他手裏握著一大把散發出蔥味蒜味魚腥味的零散票子,眼神恍恍惚惚,感覺上有點像是做夢。他實在弄不明白單明明這孩子怎麼這麼有用,抽根煙的功夫就征服了一個市場。而且他那些灰不溜秋的街道工廠裏織出來的襪子,怎麼就會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成了人見人愛的名牌商品?
杜小亞爸爸局促不安地坐在空紙箱上,對單明明說:“這錢是你掙來的,你想分多少,盡管講。”
單明明一下子脹紅臉:“叔叔,你小看人了,我幫你賣襪子不是想掙你的錢,我是想告訴你,賣東西不能怕人笑話,要大聲吆喝。”
杜小亞爸爸訕笑著縮回手,一張臉窘得比單明明更紅。
這天夜裏,單明明睡到半夜的時候,聽到耳邊有低低的哭泣聲。他迷迷糊糊翻一個身,聲音止住了。沉靜片刻,聲音又起來了。單明明忽地打一個靈醒,一下子爬坐起來,心裏慌慌地說:“杜小亞,杜小亞,你怎麼啦?是不是又像以前一樣生病了?”
杜小亞鼻子甕甕地答:“我沒有生病。天使是不會生病的。”
“那你哭什麼呢?傷心什麼呢?”單明明覺得奇怪。
杜小亞說:“我哭我的爸爸。”
“你爸爸很好啊!我們今天幫他賺了很多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