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兮

1991年出生,江蘇徐州人,是一個擁有雙重性格的雙子座女生。曾獲第十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喜歡在午夜泡一杯無糖咖啡,一邊聽伍佰的歌一邊寫東西。最大的夢想是能狠狠地睡個覺,然後將夢裏的東西寫下來,再去睡,醒了再去寫……重複多次,直到寫不出任何東西。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是誰?”連蓮的眼前掠過鳥的赤褐色羽翼。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知什麼聲音,像一台壞掉的錄音機一樣,古老的聲音,聽不清楚。

“記起來了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不,你到底是誰?”她突然覺得自己也很無聊,居然會問這樣的話。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聲音淹沒在雨聲裏,她明白自己已醒過來。

“啊……下雨了……”她無意間瞄了一眼窗外,雨水籠罩了整個城市,吞沒了寧靜與嘈雜。

她繼續躺著,心想反正也無事,今天就準備耗在床上了。

咚咚……煩人的敲門聲。

咚咚……

咚咚……

“誰呀!”外麵的雷聲混合著雨滴落在物體上的疼痛充斥著耳膜,使她不自覺地加大嗓門,當連蓮推開門的一刹那,她後悔了,門口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的男子,被雨水打濕赤褐色的頭發別扭地粘在臉上,單薄的身軀,蒙矓的褐色瞳孔裏傳遞著惹人憐惜的神情。

“路過避雨。”

那人歪了下頭,慘淡地笑著。

連蓮雙手顫抖,有些掩蓋似的摸起鞋櫃上的移動電話。“要打電話給劉然嗎?她很想你。”可那人並不理會,側身進了屋。

“不用,我吸根煙就走。”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毛巾擦頭發,屋內光線陰暗,突然冒出的火光照亮那張蒼白的臉龐,緊接著一縷青煙徐徐升騰,那人就像是深埋於黑暗一般,隻留下那一星半點的光源,苟延殘喘地閃爍著。

連蓮放下了手中的電話。

“去看看老師,他還以為你失蹤了。”

他不理會連蓮,仿佛隻專注於吞雲吐霧。

“你以前……是不是喜歡我……”

瞬間,沉默控製住了咽喉,連蓮尷尬地站在門口,想著怎樣應付這樣一句唐突的話。

“林哥,開玩笑要有個限度,連蓮都有男友了,別說得她跟沒人要似的。”同屋的廖延聞聲起來,趁勢打破僵局。“臭煙鬼,吸完煙沒,攪我好夢!”

“小子!注意你說話的語氣!”

原本安靜的屋內頓時吵鬧了,連蓮閃過鬥嘴的兩人轉身進了自己的臥室。

你以前……是不是喜歡我……

那人的話在連蓮腦海裏繞了很久,她苦笑一聲躺在床上,知道今天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好過了。

連蓮怔怔地盯著模糊的天花板,以為自己會哭出來。

高三集訓,高一放假無事可做的連蓮埋在畫室裏,沒日沒夜地對著石膏,模特,黑白,色彩,她都覺得自己快瘋了,竟沒想過還能忍耐至今。

最近連蓮都感到特別的累,身體犯懶,連抬手拿畫筆的力氣都不想使。

夜鶯快上大學了。夏日的炎熱讓連蓮的腦子無法思考。

她無意識地停下筆,盯著塗滿青蓮色底調的畫紙發呆。

“去他媽的情人節!”連蓮聽著這話就知道是誰了,緊接著喝得微醉的廖延大罵著踢開畫室的門。

她猛然醒悟,今天是農曆七月初七,中國的情人節。

畫室裏放著Karen Mok的《電台情歌》,聲音不大,沒能蓋過廖延那看似無休止的謾罵。

“輕點!老師在裏麵,能聽見。”連蓮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然後無奈地攪動越漸發幹的顏料。廖延有些醒了,如臨死敵般對著被他虐待過的木門連連作拜,但還是聽見老師在內屋裏輕咳了一聲,連蓮對著廖延指指他身後的速寫本,他才連忙反應過來,搬了椅子拿著鉛筆假裝畫速寫。

老師走出來,塗底色的連蓮順便瞥了一眼迎麵走來睡眼惺忪的老師,老師隻環顧一下輕念了幾聲夜鶯又轉身進了裏屋。

而剛開始她對夜鶯的理解,僅僅局限於畫室裏的一台二手CD機。

她也是後來聽別人講的,之所以CD機叫夜鶯倒不是因為是“夜鶯”牌的,其實這CD機別說牌子了,連商標都沒有,隻有用白色的粉筆在上麵寫著的兩個大大的藝術字:夜鶯。夜鶯是繪畫老師的得意門生,比連蓮大一屆。

他的原名叫林夜鶯,畫室裏大部分的人都管他叫林哥。

隻有連蓮會叫他夜鶯。其實她根本也沒叫過他也沒真正見過他,隻是心裏這樣想過。

隔日午後,連蓮有些疲倦,剛一進門就見到一個人低著頭在地上找些什麼,看了他手中緊握著的圖釘,連蓮才知道這家夥在找圖釘。

“用膠帶吧,圖釘太小不容易找到。”她把自己的膠帶遞到那人麵前,那人抬起頭,連蓮隻得無奈地笑一下,接著她就見到他麵無表情地撕開膠帶將發黃的素描紙固定在畫板上。

一會,畫室裏留有崔健的搖滾音樂。

天氣熱得出奇,連蓮有些困意,無意間鬆開手,黑炭似的橡皮滑落後七扭八歪地滾沒了,她慌忙起身尋找,發現橡皮掉在一堆畫板與牆的縫隙間,剛一伸手,指尖感到刺痛,她再仔細地一摸,摸到了橡皮和一枚跟那家夥畫板上一模一樣的圖釘,她看了看那人,將那枚圖釘扔進了自己的畫袋裏。

“小林,幫我代下課。”老師說完就消失在摔門聲後。

“噢。”聲音並不沙啞,她一時心血來潮,突然轉頭。

聲音的主人正是進門時見到的男生,連蓮打量起這個叫林夜鶯的人,她覺得他的眼睛有些特別,尤其是下午射進畫室裏的陽光照在他臉上,眼睛會有赤褐色的一層底色,過了一會,夜鶯笑了,連蓮納悶他為什麼會笑,突然發覺他們正四目相對。

連蓮沒有立刻轉過身,她知道那樣很傻,於是又隨意地瞅了一眼別人,自然地轉回畫前。鉛筆整齊地在紙上遊走,悶熱又使她胡思亂想,她覺得夜鶯很符合自己的理想型。

“型很準,明暗關係也對……”連蓮正亂想著,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她禁不住身體一顫,“抱歉,嚇著你了嗎?”她又看到了那雙赤褐色的眼眸。

連蓮搖搖頭。

“你看,整幅畫裏這個地方太黑,畫過了。”骨感的手的落處,正是連蓮出神時的“傑作”,她的臉發熱,支支吾吾地應了聲,便拿起可塑橡皮細心地將那一塊“瞎想”提亮。

從此以後,連蓮盡量選擇人多的時候來畫室,雖然畫室會變得很嘈雜,但連蓮知道自己會跟夜鶯離得很遠,夜鶯永遠都喜歡在灑滿陽光的一角獨自畫畫,連蓮卻常在一層層人的包圍裏臨摹夜鶯的畫。

連蓮的暑假在這種日複一日的枯燥裏瀕臨滅絕。當她覺得夜鶯差不多忘記自己的時候,第一次晚上上課。

當一天漸漸走向死亡,血色滲入了天空,接著就像是血液冷掉後的顏色,一隻她從未見過的赤褐色的鳥劃過血海宣告夜的降臨。

剛進門,連蓮就看到夜鶯在CD機旁惆悵地盯著窗外。她裝作若無其事,選擇一個靠門的位置,靜靜地盯著畫板發呆。

怎麼就他一個人?她想。

“你來了。”

畫室裏除他二人以外再無別人,她應了一聲,回過神來拿起畫筆。

“我教你畫油畫。”夜鶯轉過頭,有所乞求地看著疑惑的連蓮,“你願意嗎?”

連蓮不知該說些什麼,張著嘴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算了。”一聲拒絕,她繼續沉醉在黑白的世界裏,塞上耳機,任這個世界都淹沒在Enigma的魔幻與神秘之中,連蓮感到自己身體的一種不同,仿佛與咫尺間的夜鶯相隔兩個世界,她喜歡這種感覺,在夏日中有點叛逆,放縱,甚至自己潛意識裏的邪惡都粘身上,但有一句被封在心底很久的話她不知道是什麼。

啊,啊,我……我是不是喜歡夜鶯呀?連蓮不知是不是夏日那使人致幻的炎熱搞得自己中毒了,最近總是在想一些超乎尋常的事,她瞥了一眼夜鶯,發現他正拿著速寫本看著自己。

“還有一點就畫好了,別亂動。”她又隻能再轉回去,尷尬的定格。

連蓮看著自己臨摹的畫,那是一張夜鶯的自畫像,似乎有些醜化了,臉龐故意畫胖,眼睛無神,突出耳朵,頭發卻整齊得像是鳥翅膀上的羽毛。

她想起了在黃昏時融化在血色天空中的赤褐色身影。

“夜鶯,教我畫鳥吧。”她移動身子坐在夜鶯麵前,瞥見自己的畫像,她能感受到夜鶯畫得極細心,連自己後頸上一處不太起眼的羽毛狀疤痕也在畫中。

“你喜歡赤褐色的夜鶯嗎?那種隻在傍晚飛翔與歌唱的鳥。”夜鶯並未停筆而是反問著連蓮。

“我喜歡。”連蓮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麼,你會喜歡上我嗎?”帶些嬉皮的話,和那張陽光帥氣卻又透露著可憐的臉,深深地感染著連蓮,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於是轉過身去開空調,她當夜鶯的那句話是中暑的產物。

連蓮背對著夜鶯,冷風沁入心脾,卻毫無知覺。

“天太熱了。”

“是呀……”連蓮回到畫室的另一個角落,拿起畫板一言不發。

他們繼續幹著各自的事,那一句看似玩笑的插曲就此封鎖在惱人的蟬鳴中了。

高二開學,連蓮便以功課緊為借口減少了去畫室的次數,即使是這樣,她每節課仍能見到夜鶯,也再沒有什麼接觸,不再說話,形同陌路一般。

連蓮想想,覺得這樣就很好,和她所見過的那些漂亮的人一樣,憑借自己的臉任意妄為地和其他人玩似的交往,再嬉笑著和那些人分手,她隻歎自己沒有重覆那些人的後轍。

一個多月後,當她覺得夜鶯差不多該開學後,去了畫室樓下的禮品店,買了一件夜鶯標本的仿製品。

晚上到了畫室,連蓮剛一進門就見到很多女生圍著他在送臨別的禮物,連畫室裏不常說話的劉然都在夜鶯的身後拿著一套全新的畫筆,準備送給夜鶯,但她明顯地感覺到夜鶯臉上的僵硬和那種不耐煩,又偏偏今天廖延翹課根本就沒有人幫他解圍,連蓮可不想惹什麼麻煩,而且自己的禮物還沒送出去,她想想,幹脆就這麼算了。

“連蓮!約好的去看電影你怎麼現在才來!”正當連蓮想放下禮物準備畫畫,被女生包圍的夜鶯瞅見了她,如救命稻草般,連拉帶拽狂奔出了畫室。

連蓮邊跑邊為自己不值,憑什麼剛一進畫室就被當做女生的公敵。

她被帶到街對麵的咖啡廳裏,點了兩杯拿鐵,調勻彼此的呼吸。

“跑夠了?”連蓮煩悶地攪著,身旁放著還沒來得及擱下的禮物,她知道自己真是交友不慎。

“哎呀,幫個忙啦,這不是請你喝咖啡了嗎?”

“告訴你,我和那些女的可差不多……”

“差不多什麼?喜歡我嗎?”夜鶯又露出那種孩子氣的表情,搞得連蓮差點忘了下麵該說什麼。

“喜歡你”和“愛你”如今已成了多麼泛濫的詞彙,愛也因為這種泛濫貶值得厲害。

“給你的!”連蓮煩了,擰過頭,沉默著喝著咖啡。

她能想象,那赤褐色的夜鶯被凝固在展翅飛翔的一瞬,張開的嘴,仿佛在宣告黑暗到來。

“不錯的工藝品,不過……”這句話使連蓮轉過頭,“我更想要另一件禮物。”

“喂,別貪心不足,這東西就花了我兩個月的零花錢。”她又想起了暑假那一晚,他跟她說的玩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