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兮
1991年出生,江蘇徐州人,是一個擁有雙重性格的雙子座女生。曾獲第十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喜歡在午夜泡一杯無糖咖啡,一邊聽伍佰的歌一邊寫東西。最大的夢想是能狠狠地睡個覺,然後將夢裏的東西寫下來,再去睡,醒了再去寫……重複多次,直到寫不出任何東西。
今生
六月的天氣讓人感覺很舒服,那月的雨,將一切都衝刷到滲進一股發黴的味道,仿佛會回到以前,是,有時,會讓人產生這種錯覺。
空蕩的醫院安靜得讓人窒息,似乎隨時會有什麼從身後竄出來。
子規推開一間老舊的病房門,子縭在窗旁盯著一張發黃的地圖,據說是那一張記滿古代各個城鄉名字的地圖。
“姐,我送飯來了。”子規輕輕地敲了下門板,她回過神來,揚起嘴角。
子規討厭她的笑。
子縭招手喚他過來,隨即又指了指地圖和現代版地圖,寫下兩個字:彩縭。
“彩縭?哪有這個地方?”子規責怪她的莫名其妙,她隻是笑笑,又寫下兩個字:忘川。
“忘川?”
子縭點了點頭。
從子規記事起他眼裏的子縭就從不說話,仿佛一說話她就要死去一般,聽起來有點像是一輩子隻唱一次歌的刺鳥,當她歌唱的時候,便是她生命終結之時。
子縭輕輕地靠著窗戶,披肩的長發恰巧蓋住蒼白的臉頰,目光落處,一身白衣的護士正在花壇中挑揀太陽花。子規本以為她會笑,叫她時卻看到滿眼的哀傷。
“姐,要好好吃飯,我上班去了。”
輕聲關門,子規想著現在的姐姐一定在微笑著目送自己,不覺心情糟糕了幾分。“刺鳥嗎……”閉眼靜想時,忽然聽到一串急促的奔跑聲,剛一睜開眼,就撞了個滿懷,點點淡紫撒了滿天,瞬間,他的腦海裏閃過彼岸花的模樣。
“你沒事吧?”
那人抬起頭,一雙漆黑的眼眸讓他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她。
“抱歉,我跑得急了些。”她低下頭,匆忙地揀拾紫色的花朵。
“不會。”簡單的敷衍過後,開始在空蕩的走廊裏悠閑地穿過,淡雅的陽光一遍遍地掃在身上,但他卻為這舒服的場景有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消毒水氣味而歎息。
無視走廊牆上禁煙標誌的存在,尼古丁帶著死亡氣息的飄散在流向他身後的空氣裏,形成一陣誘惑的迷煙。
子規對自己來醫院所浪費的時間感到不值。
其實他僅是想看看她在不在。偶爾對這種不自覺的行為,會感到厭煩,會讓他以為父母並不愛姐姐,似乎是這樣,姐姐是多餘的,是要靠自己供養的,除了一張傾城的麵孔和異常虛弱的身體,連話也不說,好像什麼用都沒有。
為什麼子縭那麼像刺鳥呢。他想。
他不會放棄這種想象,至於這種妄想會持續多久,有可能是一年?十年?或是一輩子。
前世
聞人國內有一條寂靜的河,無人能靠近,也未曾有人去過河的彼岸,隻能遠遠地看到一片深綠,了無邊際,唯有在春分與秋分時,對岸一夜間變作絳紅,宛如三途河旁的火照之路,紅光明豔。
還記著母後曾帶淩來過,僅一次,他親眼看著母後永遠沉在河水中,一片漣漪都沒有泛起。
淩的父王抱著淩,漠然地看著這一切。
“淩兒,你要記著,在世上你隻能愛自己……”
帶著這句話,淩度過了他的童年時期。他不停地練劍,直到他第一次殺了父王派來的刺客,他明白了父王所說的那句話,也懂得能繼承聞人國的隻有大哥,而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消失,所以在他尚未成熟的心智裏有了唯一可以讓自己存活的方法,就是變強,要變得比那些接連不斷的刺客都強悍、殘忍,卻又要在父王和哥哥麵前裝作軟弱、不問世事的樣子,那時,他不過十五歲。
除了練劍之外,淩最喜烈酒。一場激戰過後他總要喝上幾杯,因為他知道隻有這樣,對於死亡他才能看得淡些。每次的針鋒相對,每次的凱旋,和每次父王那敷衍的笑臉,他都默默地記著……
日子有規律地重複運作著,殺戮,嗜酒,父王的笑,淩知道這種日子會被打亂的,於是,在這不停重複的時光中,淩見到了長離。
他記得那日正是春分,寒意未消,河對岸成片成片的曼珠沙華競相綻放。長離躺在河岸邊,渾身血痕,筋疲力盡,樹林中豐國士兵的身影穿梭著。
但當淩看到幾個內衛突然從身後冒出時,想都沒想,就命令隨從托起負傷的長離躲進了不遠處閑置許久的箐暉園。奢華又荒涼的莊園,淩也隻來過一次。
等到內衛都離開了,淩開始仔細打量所救的人。身上的佩飾極盡奢侈,身著一襲火焰般的錦裘,臉龐俊美,帶有王族的傲氣和高貴,一時間,他恍惚覺得眼前的她不是真的。隔日,淩再來到箐暉園,剛踏進門,悠揚的簫聲傳了出來。疾風吹過素紗,也掠過他同樣素色的臉頰,不留痕跡,淩不自主地停住,靜靜地凝望著宛如彼岸花一般的她。
簫聲戛然而止,他見她緩緩走來,跪在自己麵前。
“公子救命之恩,長離感激不盡。”
淩冷笑,甩袖而去。
次日,他本想再細問那人,卻隻看到屋內一攤幹了的血跡和淡淡的沒香香氣。
淩再見到長離時,是在聞人國的璿燁殿,她跪在地上,身上已換成素衣,那是奴隸的衣裳。
“為何不做你的酆國郡主。”淩冷漠地坐下,端起剛泡好的茶,他從不用仆人,宮殿裏也總是冷冷清清的。
“長離做牛做馬,也要報公子救命之恩。”
他奸詐地笑了,抬起長離的臉,說:“你真美,美得像毒一樣……”淩喜歡看她的一臉堅定變作疑惑,“將你的國家毒死,你…做得到嗎?”
他見她抿了抿紅唇,一聲不響地離開。
之後的幾個月,他沒再見到長離,當父王要他向酆國的天祁公主提親時,他真正見到了她,以酆國郡主的身份和淩相見。
他隨著酆國的侍者緩緩地走進宮殿,臉上已不再露出那樣的笑,取而代之的冰涼,可怕,顯示著她是強者,是一匹剽悍的野馬,無人能夠駕馭和馴服,即使她是個女子。
“參見昭王、聞人殿下。”
她低下頭,輕盈地跪下,高傲,清冷,仍是那身華貴,卻奇怪地看著父王。
“借聞人殿下的婚事之際休戰,緩和兩國間的關係……”她緩緩地講著,那傾國傾城的相貌,卻能滅了國家,破了山河,淩明白了自己已遇上了他一生中的牽絆。
焦急地走回宮殿,清冷的回廊,腳步聲卻交替響起,長離一直跟在淩後麵。
一根看不見的線,將他們係在一起,難以分離。
今生
進入雨季的第一天,子規模糊地記得是夏至左右,他收到了一件從遠方寄來的包裹,發出地清清楚楚地寫著:彩縭。
寄來的是個紫檀盒,刻著“采離”兩個蒼勁有力的篆字。
子規帶著盒子去了醫院,雨中的醫院壓抑無比,蔚藍的天空深陷進雨季的陰謀裏,普照萬物的陽光被吞沒,醫院脆弱的寂靜罩上一層陰暗的恐怖。
站在病房門前,他抬眼就見到子縭側臥著,冷風打過書頁的聲音在屋裏放大到了極限,他躡手躡腳地開門,子縭一轉身還是發現了他,但又轉了過去,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姐,你怎麼了?”
子縭呆呆地凝望天空,就像是妄圖逃出牢籠的鳥一樣,他遞過那個盒子,收到的是姐姐一臉的驚訝,她略微顫抖地打開,柔和的紫絹上躺著墨綠色的簫,頂端掛著鏤空的白玉,似乎還缺了一塊嵌在裏麵,她輕撫後,放到嘴邊,又輕輕地放下,緊抱在懷裏,淚水滴落在簫上,順著簫的身體將生命融於墨綠裏。
她的臉龐被淚水征服,不再擁有當初那令人厭惡的笑容,子規的心底有了一絲邪惡的快感--他喜歡她的哭泣。
“姐?姐?子縭!”子規搖晃她消瘦的身體,她卻沉浸在悲傷中,一點反應也沒有。
子縭搖搖頭,捂住了臉,示意子規出去。
踏出病房的刹那間,哀怨的簫聲接踵而至,仿佛感受到一條冰涼安靜的河流,哀傷的掠過岸邊盛開著的花朵,記憶中,似有似無的曾存在過那麼一條河滋潤著隻在秋天綻放的紅黑色花朵,回首,長發飄逸的子縭站在窗前,隨著她的笑容,那哀怨的簫聲停止了,她又像平常一樣笑著送子規離開。
那張臉和她那招牌式的笑容是如此的不搭配,或許她還不知道,自己所喜愛的笑容在子規看來是如此的虛假做作……
以接近於奔跑的速度在醫院裏行走,黑色的,綠色的,蒼白的,混雜著的色斑,子規僅能看到一些色斑在視線裏一閃而過。
他停了下來,不知不覺,已迷失了方向。
隻有不知何時才會停歇的雨陪伴他。
心情,前所未有的失落……
他慢慢閉上眼睛。
“我在哪裏?”
“子規,你真的都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