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他默默守護著她,但並沒有告訴她自己真實的身份。他開始隻是以都料匠的身份替南京城的富豪建造宅院,心中卻一直等著那個能夠改變自己的機會。老天似乎被他的執著所感動,機會很快就出現了:工部在南京城設榜招考,入選者可以成為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員。
梁鬱秋從前對作風腐敗的官府厭惡至極,但為了她,卻心甘情願地去參加工部的考試。那時候他沒有想得太多,隻是覺得自己做了官,就能讓她更有依靠,自己也有足夠的俸祿可以替她開一家正式的藥堂。
一切看似都很順利,那種難度的筆試完全難不住他,沒有意外地考了第一。接下來隻要順利通過下輪麵試,便能水到渠成。以他在建築技藝上的自信,即便明知同考者中不乏官家子弟也並不在意。
得知筆試成績後,梁鬱秋再也按捺不住,決定要去泊塵居中見她,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她自己正為了她而努力,而且即將成功。他歡天喜地地趕往泊塵居,可正當要走向她的時候,卻瞧見了她身邊的另一個人,登時如同身入冰窖。
那是個相貌英俊而且侃侃而談的男子,舉手投足盡顯俠者風範。他正在泊塵居中養傷,受著她的照料,一如十六年前的自己。男子對她含情脈脈,時而說著風趣的笑話,時而敘述自己從前的俠義事跡。她對他照顧得十分悉心,側耳聆聽著,不時露出嬌羞的神情。兩人相貌登對,相談甚歡,不知情的人一定認為那就是對夫妻。
梁鬱秋掉轉了步子,失神落魄地往遠處走去,沿途聽到不少人議論說大名鼎鼎的霜劍遊俠荊浩風因為追擊邪徒,不慎受傷,如今正在泊塵居休養。眾人都紛紛趕向泊塵居,爭相目睹江湖第一遊俠的風采。
他腦中浮現出荊浩風的英俊相貌,不由地自慚形穢。那人是名副其實的大俠客,自己算什麼東西,即便做上了官,仍與那種人是雲泥之別。她顯然和荊浩風更相配,也更能得到幸福。
很快袁清嫻和荊浩風就相愛了,每天遠遠望著情深愛篤的兩人,梁鬱秋都不禁覺得心如刀割。她既有了歸宿,自己的努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於是他放棄了工部的考試,整日待在工地中,如行屍走肉般過著日子。
袁清嫻和荊浩風成婚的那天,梁鬱秋在西街的一家酒館裏喝得酩酊大醉,夜晚搖搖晃晃地返家,卻遇見兩名鐵犀盟的弟子正在調戲一名露宿街頭的女子。那女子操著口音,像是北方來的災民,懷裏還抱著個不及滿月的孩子。
梁鬱秋早對鐵犀盟深惡痛絕,見此情形,怒不可遏,衝上前打斷了那兩人的腿,惱憤不減,又潛入鐵犀盟一家已經打烊的酒樓,砸爛了樓內所有的陳酒,並在鐵犀盟的牌匾上留下了那柄穿透犀牛的長劍。正是在這一天,他成了與鐵犀盟作對的“鋏刺犀”。
感情一旦受了傷,時間果然是最好的傷藥。一年過後,當梁鬱秋看到袁清嫻和荊浩風恩愛如初、幸福美滿之時,再不覺得傷心難過,反而由衷地祝福兩人。雖然這平安喜樂不是自己帶給她的,但他已經不覺遺憾。
梁鬱秋放開了心胸,不再糾纏於感情,決定重拾夢想,做一名隱姓埋名的俠者。他懂得,行俠仗義並不一定就是懲凶除惡,為百姓做些實事可能更重要。看著不斷湧入南京城的災民,他萌生了替他們建造住宅的籌劃,並很快就選中了秦淮河岸的那塊地。費用的問題是最難解決的,他對外假稱是一名善心的匿名富豪,但誰也不會猜到,這位好心的富豪竟然就是作威作福的鐵犀盟。
梁鬱秋本來打算建好這些房屋就離開南京,但有件事他一直放心不下,如果那件事不解決,他仍不能安心遠離袁清嫻。這心腹大患正是鬼蛺蝶,他不隻一次想憑一己之力替南京城除去這個禍害,可鬼蛺蝶的行蹤實在太難揣測,每次作案後都銷聲匿跡,然後又在出乎意料的時間出現,完全無法揣測到這魔頭的意圖。
但世上之事往往就是栽花插柳。九月初五的那天夜裏,梁鬱秋依諾赴鐵犀盟之約,但途經玄武湖西北一處廢棄的獄神祠時,忽然想起手下的工匠說起過,這個獄神祠的結構乃是一種很少見的“插枋”構造,他不禁興致大起,忍不住想去瞧一瞧實物。
誰知才踏進祠內,梁鬱秋便發覺有些不對勁,接下來在那間偏房內看到的情景更讓他意想不到:一名少女被綁縛在矮榻上,衣裳被撕得稀爛,全身血痕累累,一名黑衣男子站在她麵前,手中握著一柄蝶翅狀的怪刀。
梁鬱秋倏然大驚,萬萬料不到多少人苦覓不及的鬼蛺蝶就在這兒現身。鬼蛺蝶見到他也十分驚訝,手起刀落,先在少女脖上砍了一刀,隨即躍出窗外。梁鬱秋急忙對那少女施救,可少女傷勢過重,已然活不長,她臨死前奮力一抓,竟將梁鬱秋前襟上的一枚衣扣抓了去。
梁鬱秋怒火中燒,急忙追出窗外。哪料鬼蛺蝶並未逃走,而是暗伏在窗外,準備暗中偷襲。幸好梁鬱秋應變極迅,避開了致命一擊,而後便與鬼蛺蝶展開纏鬥。鬼蛺蝶的刀法雖然精妙,可梁鬱秋施展生平所學,竟漸漸占到上風。
鬼蛺蝶或許想到鬥得越久就越難以輕易脫身,丟個虛招,返身便逃。梁鬱秋自然緊追不舍,兩人一前一後,從獄神祠追逐至紫金山腳下。終於鬼蛺蝶體力不支,腳步緩了下來,梁鬱秋拔步追上,又經一番苦鬥,終於在一座陰森的廢棄大宅中將他擒獲。
梁鬱秋封住了鬼蛺蝶的穴道,這才借著月光看清了他的相貌,卻想不到這竟是個書生模樣的青年男子。梁鬱秋大覺驚訝,連連逼問。這男子坦誠自己名叫崔遙,是錦鳳鏢局總鏢頭的丈夫,成為鬼蛺蝶隻是因為實在控製不住心魔,並求梁鬱秋放過他。
梁鬱秋自然不會輕饒,隨即一掌打昏了崔遙,便走進宅子想找些繩索將他捆縛起來。哪知恰在這時,卻突然聽到宅子裏發出一陣異響,倏爾宅子東麵的牆開啟了一道暗門,光亮從密室透將出來,一名男子站在門口,另一名女子眼淚汪汪地從背後死死將他抱住。男子決絕地說,他的妻子已經懷孕,日後他會廝守在她身邊,你我的緣分已盡,今日是最後一次相聚,日後便再無瓜葛。女子哭求男子陪她最後一炷香,從此之後就再不糾纏他。男子略有猶豫,最後還是走回到密室。
聽到這男子的聲音,梁鬱秋身子完全僵硬,比發現鬼蛺蝶時還要吃驚,萬萬想不到,這背著懷孕妻子與別的女人在此偷情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荊浩風。
竟然奪走了自己深愛之人卻又背叛了她!想到這兒,梁鬱秋身子劇顫,難以自控,忍不住要上前痛毆他一頓,哪知道眼前又發生了一幕更令他震驚萬分的場景。隻見那名與荊浩風偷情的女子將桌上的一杯酒送到荊浩風嘴邊,荊浩風卻說答應過妻子不會喝酒,堅持不飲,默默等到一炷香的盡頭,轉身欲走,突然間一柄尖利的四棱鐧從他背後透將出來。荊浩風痛苦地摔倒在地,以難以置信的神情望著那女子,須臾便一瞑不視。
梁鬱秋驚呆了,這一刻他想到的還是袁清嫻。荊浩風死了,不知她會如何傷心難過,以後的日子讓她怎麼過?
那女子殺死了荊浩風後,便跪在他身前,親吻著他的臉龐,斷斷續續地述說著他們的往事。說她一年前被太湖幫劫持,如何被荊浩風所救,由此兩人相戀,之後她建造了這密室,供兩人偷情,又說她身為鐵犀盟盟主的女兒,想要什麼得不到,卻偏偏摯愛被別人捷足先登,好不痛苦,不如今日與他殉情,來世再續前緣……
梁鬱秋這時才知道這女子的身份,一時間思緒萬千,焦心如焚。他難以想象,一旦鐵犀盟盟主虞紫穹知曉自己女兒與荊浩風殉情而死,會發生什麼後果?唯一他可以料想到的,就是心狠手辣的虞紫穹一定不會放過荊浩風的家人,一定會對袁清嫻不利。
所以當梁鬱秋看到虞薇薇即將服毒自盡時,急忙掠身上前,將她點暈。望著荊浩風的屍體,他開始思慮對策,如何才能保護袁清嫻的周全,最好還能隱瞞住荊浩風和虞薇薇的奸情,減少她的傷心難過。
但他很快想到要完全掩飾掉眼前一切,幾乎是不可能的。縱使自己殺了虞薇薇,然後把她和荊浩風的屍體埋葬掉,到了明天一定會有人開始追查兩人的下落,仍有可能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虞薇薇雖然一直秘密地和荊浩風相會,但她建造密室,置辦幽會時的酒菜一定會留下證據,這次殉情的籌劃也難以保證她沒有告訴過別人。她唯一可能保密的,隻有自己這秘密情人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