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繾綣逝(3 / 3)

所以讓袁清嫻平安的方法隻有一個,就是另找一具屍體來當作被虞薇薇殺死的“情人”,完全切斷荊浩風和虞薇薇的關係。而荊浩風的死,則需要用另一件案子來掩飾,殺死他的人,自然又需要另一個角色。

於是,如華玄推想的那樣,他將荊浩風、崔遙和自己的身份進行了交換,將兩件案子拆分後重新進行了拚合。

當晚,梁鬱秋將崔遙和虞薇薇點穴後禁錮在密室中,然後將荊浩風帶回獄神祠。為了造成荊浩風是被自己所殺的假象,他用油布包裹著荊浩風的身子,以免在路上留下血跡,到了秦淮河岸,再用自創的搏傀儡術擺弄荊浩風與自己相鬥,故意讓對岸的阿穆看到是“鬼蛺蝶”殺了荊浩風。然後他衝洗了荊浩風的嘴,挖去他的內髒丟入秦淮河,讓仵作無法驗查他嘴中和肚中的酒菜,之後才將他帶到獄神祠,對準他胸口的傷口插入觸邪獸的角上,抹除掉虞薇薇那柄四棱鐧的痕跡。

第二日,趁著工地中午歇息的時候,梁鬱秋回到鬼宅的密室,為了填補虞薇薇和崔遙之間的空白,他逼虞薇薇寫下了向馨香閣索要飯菜的兩張憑據,然後穿上了崔遙的衣裳,墊高了靴底,分別在九月初六的傍晚和九月初八的清晨分兩次去馨香閣,取回了飯菜和那兩隻分別標有“壬亥”和“丁辰”的酒壇。

他取回馨香閣酒菜,分別喂崔遙和虞薇薇吃進腹內,最後才將最初那壇已被虞薇薇下過毒的“丙醜”酒壇中的酒水換入標有“丁辰”的酒壇中。

準備好一切後,在九月初八晚上,他用布裹了手,先將封住穴道的虞薇薇和崔遙安置在酒桌兩側,然後握著虞薇薇的手將她殺死荊浩風的那柄四棱鐧刺入崔遙胸口,之後再喂虞薇薇服下毒酒,並以點穴法使她麵呈笑意,再將兩人擺成相擁而坐的姿勢,最後移到床邊。一切與虞薇薇所要籌劃的殉情沒有兩樣。完事後,他打開了密室靠東的窗戶,以便明日重陽節時能夠有人發現密室內的慘案。隻要六扇門認定虞薇薇和崔遙的偷情關係,荊浩風的秘密就永遠不會暴露,袁清嫻雖然會傷心於荊浩風的死,卻不會再受到別的傷害。

設好這個局後,梁鬱秋便開始擔心荊浩風從前的仇敵會來向袁清嫻尋仇。他並不信任那群所謂的正派武林人士。在工地之時,他便常常攀上搭設起的木架子,往泊塵居方向眺望,看是否有異樣;到了夜晚,更是時刻留意,絲毫不敢鬆懈。果然凶險在深夜接踵而至,幸好他從前埋設好的傳聲機括起了作用。

梁鬱秋第一個殺的便是辟邪子。他早就知道在諸多荊浩風的仇人中,以辟邪子武功最高,仇怨也最深,更猜到荊浩風一死,辟邪子絕不會放過他的家人。所以在荊浩風死後的第二晚,他就加緊防範,甚至事先打探了辟邪子的武功路數,思籌好了殺死他卻不驚動袁清嫻的應對之法。

九月初七那晚,辟邪子果然迫不及待地前來報仇。梁鬱秋幾乎沒費氣力就殺死了他,意想不到的隻是在其隨身攜帶的包囊裏發現了駱明泉的首級。所以他覺得不能輕易地將辟邪子的屍體丟棄在此,暴露自己身份。於是他又在自己屋底開掘秘道,直通長江,將屍體用鉚釘釘在江底。之後的那些屍體也作同樣處理。他並沒有寄希望於屍體永遠不被發現,也清楚地知曉,屍體暴露後很容易就會查到自己,所以早就想好了應對的借口。

在禁錮崔遙期間,梁鬱秋也向崔遙逼問出了虐殺那五名女子的經過和細節,聽聞那些令人發指的罪行,幾次他都忍不住想殺了崔遙,終於還是憑理智壓抑住衝動。他還曾想到過崔遙的家人也會遭到鐵犀盟的報複,因為不忍禍及無辜,便逼著崔遙寫了那封信,讓他通知錦鳳鏢局盡早離開南京。果然不出他所料,錦鳳鏢局不久便遭致鐵犀盟的襲擊,幸好鏢局中人並無傷亡。但是信中的破綻後來被甄裕發現,讓梁鬱秋覺得十分後悔。

華玄的出現是最大的變故。如果梁鬱秋事先便能想到世上有人能看破自己的詭計,也隻能想到這個鉤賾派弟子了。在華玄越來越接近真相的逼迫下,他不得以要證明鬼蛺蝶仍然活在世上,所以他潛入薛芝蘭的秘道,在她與情人幽會後用蝶翅刀殺了她,而後又故意去六扇門,用蠟燭在戶籍冊上留下破綻,讓甄裕懷疑到自己。最後為了徹底打斷華玄的調查,他孤注一擲,幹脆劫持了劉香蓮。

劫持劉香蓮之前,梁鬱秋把自己所有的圖紙和書都丟進了燒火盆,但因為不忍心看著這些心血化為灰燼,沒等書紙燒盡他就離開了家。走之前,他最後看了一眼泊塵居,看了一眼袁清嫻,默默地和她告別。他心底知道,這一次離開,就再也回不來了,踏出門的那一刻,他就真真正正地變成了鬼蛺蝶,然後要揭開自己的麵具,坦然麵對最殘酷的懲治。

如果結局如此,本當完美無缺,可惜那個鉤賾派弟子最終還是看穿了一切。為了袁清嫻不致陷入險境,梁鬱秋不得不另謀對策,他這次決定要完全替她除去後患,那就是殺死虞紫穹,使得鐵犀盟分崩瓦解。

要達成這目的艱難至極,可梁鬱秋最終還是做到了。他殺死了虞紫穹,最後還用死逼迫華玄替自己永遠保守秘密。他再也沒有遺憾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帶著所有的回憶永埋地下。

在神智完全喪失的一刹那,梁鬱秋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回到了初次遇見她的那條街巷,看到了她臉上燦若明星的雙眸,看到了她沁人心脾的微笑……

華玄說的那句話一點都沒有錯,世上最難鉤賾的事物,乃是人心,而最難解的題目,則是愛情。

尾聲

袁清嫻在妹妹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向泊塵居走去,仰首望天,太陽已向西斜。

“那個禽獸應該已經被正法了吧,姐夫在九泉之下必能安心了。”袁苗恨恨地說。

袁清嫻微笑著點點頭。不知怎麼的,自從方才她向梁鬱秋砸了那塊石頭後,便覺得心像擱在針氈上一般難受。

她與梁鬱秋做了四年的鄰居,卻從來沒有麵對麵地說過幾句話,她甚至沒有清楚地看過他的容貌,直到石頭脫手的那一個瞬間,她看到了梁鬱秋望著自己的眼神,其中的戲謔和嘲弄顯得那樣不真實,其餘的部分卻是那樣的熟悉,不僅熟悉,而且親切。

袁清嫻迷茫了,開始責備自己怎麼會對這個殺死丈夫的凶手產生這樣的感覺。可就當她接近泊塵居時,她的眼光卻落在梁鬱秋那間已經損壞不堪的屋子上。

“我去江邊一個人靜靜,你先回去休息。”她對袁苗柔聲道。

袁苗眼中有些擔心,還是點點頭:“我去熬碗粥,你從昨晚就沒吃過飯了。”

見妹妹進到了泊塵居,袁清嫻邁開腳步,緩緩向著梁鬱秋的屋子走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隻感覺到似乎有一股無形之力驅使著自己。

梁鬱秋所有的家當都已經被丟擲在房外,除了一些簡陋的家具,便都是些算書和圖冊,還有許多手工繪製的圖紙,圖紙上畫著精美而複雜的建築,旁邊則密密麻麻地標著數字和公式。這些構圖和算式不知是花費了多少夜晚的心血才繪製成的,袁清嫻難以想象這都是出自那個貫盈惡稔的魔鬼之手。

便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陣暖風徐徐吹至,將她身後一張皺巴巴的圖紙帶起,劃過袁清嫻的頭頂,緩緩地落在她的身前。

袁清嫻將這張圖紙撿起,圖紙左下角被燒掉了一小塊,但其餘部分仍然完好。隻見上邊繪著一座構築龐大而且外觀瑰麗的閣樓,約摸有二十層高,牆壁漆成了鵝蛋黃色,瓪瓦赤紅如火,窗戶周邊交織著碧綠如藤蔓般的紋飾,四周屋簷各雕鐫著一尊栩栩如生的仙女像。軒樓的大門敞開著,可以看見裏麵整齊擺列著一行行的大藥櫃,抽屜裏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藥材,客人們往來不絕。

她心弦沒來由地撥動起來,依稀回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年少的自己曾經異想天開地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兄長說起過自己的心願,那就是建造一座碩大而美麗的醫館,最好有二十層高,擺滿世上所有不同種的藥材,並能夠接納所有的窮人來這裏醫治,而且她希望藥館最好是黃色的牆、紅色的瓦、碧綠的窗戶,還要在屋簷上雕刻上仙女娘娘……

她驚呼了一聲,腦中似乎有一絲驚恍閃過,用手捂著嘴,淚水不由自主地盈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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