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繾綣逝(1 / 3)

梁鬱秋此生再無眷顧,隻盼安靜地等待死亡,可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有力的手將自己上半身托起,華玄那熟悉的聲音帶著痛苦喊叫道:“你怎麼這般傻!你怎麼這般傻!”

他微微笑了笑:“你……你還是趕來了啊。也好,臨死之前,至少有你這個唯一的朋友陪著我。”

“我原以為你做的那一切,都是為了報荊浩風的恩。”華玄聲音哽咽著,似乎在哭,“其實我錯了,你為的是另外一個人,你為了她,才做出了那樣的犧牲。”

華玄說著將懷裏的一件事物放到梁鬱秋手中。梁鬱秋眼睛撐開一條縫看過去,不禁輕輕地“啊”了一聲。

那是一隻桃木質的平安符,那幾乎是他一輩子裏最珍愛的事物!梁鬱秋忍不住伸出手,把平安符緊緊地抓在掌心。

華玄抱著他,嘶吼著道:“當初給袁清嫻送藥草的人,不是荊浩風,而是你啊!你深愛著袁清嫻,為了她不惜一切。你費盡心思切斷荊浩風和虞薇薇的關係,是為了不讓她傷心難過,更是為了使她不遭致鐵犀盟的報複;你時時刻刻都在保護著她,替她隱瞞荊浩風偷情的秘密,替她抵擋著辟邪子那些邪徒的偷襲;你怕我說出真相,危及她的安全,所以設下這等計謀,獨自一人刺殺虞紫穹,覆滅鐵犀盟,替她除去後患……”

“這、這世上能夠……能夠鉤賾到我內心深處的,終究隻……隻有你啊。”梁鬱秋微笑地攬著他,“阿玄,你……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曾發……發過誓,將來無論我……我求你幫我做什麼,你……你都會答應。”

“記得,永遠記得。”華玄止不住的眼淚順著臉頰滴到手臂上,一直流淌到梁鬱秋的胸前,“無論、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我都會答應。”

“我……就要死了,最後……最後就求你兩件事。”梁鬱秋每個字都說得十分辛苦,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第一件,這……這個秘密你就爛在肚子裏,直到死的那天,都……都不要告訴任何人。”

華玄好不震驚:“若然如此,你所做的一切,袁清嫻永遠都不會知道,她始終認為你是無惡不作的禽獸,是殺死她丈夫的凶手,她隻會痛恨你一輩子!”

“第……第二件,”梁鬱秋的聲音越來越虛弱,“荊……荊浩風的仇人我……我沒能殺絕,你……你幫我替她找一個隱居之所,好讓……讓她無憂無慮地過日子。”

華玄臉上淚水縱橫,身子卻完全僵住了。

“你……你究竟答不答應?”

華玄咬咬牙:“我……我答應你。”

聽到這四個字,梁鬱秋閉上雙眼,臉上浮現出了笑容,須臾之後他雙耳中的牆已經砌得嚴絲合縫,再也聽不見華玄絲毫的聲音。他覺得自己正仰麵漂浮在水麵之上,天空中下著漫天的花雨,各種芬香和色彩輕柔地覆蓋自己全身,將疼痛和寒冷一絲絲地驅散了,漸漸的身子好不舒適,好不暢快。他正漂向那個自己期盼已久的最終歸宿,他堅信隻要到達那裏,自己就能重拾快樂。

忽然間,鼻中嗅到了一股沁心的香味。他清楚地懂得這久違的香味,當即循著香味望過去,眼前豁然開朗,記憶的影像一幕幕地掠過眼前:

那個被貴婦折磨得快要死的少年正是梁鬱秋,他無助地蜷縮在地上,看不到一絲希望。可就在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個人影,遮住了杲杲的陽光,全身卻散發出比陽光還要熾熱還要聖潔的光芒。

正當梁鬱秋以為自己遇到了顯靈的菩薩時,卻發現了那不過是個比自己還要小些的女孩,她顯然也是窮人家的孩子,穿著粗布衣裳,蓬頭垢麵,唯有一雙明眸燦亮若星。

她看著傷痕累累的梁鬱秋,輕咬嘴唇,雙目含淚,倏爾轉身跑走了。正當梁鬱秋以為她不會再出現的時候,女孩回到了他身邊,帶來了藥和熟食,細心地替他包紮傷口,喂他飯菜。

梁鬱秋從女孩口中得知,她叫袁清嫻,父母早亡,自己還有個未懂事的小妹妹,兩姐妹很早就離開家鄉,四處流浪,好在她有一本家傳的藥經,照著上麵的方子,她便學著采藥賣錢填飽肚子。她的心願就是將來能開一家藥鋪,專為窮人們治病。

女孩的溫柔和爽朗使得梁鬱秋有了求生的希望。可他實在傷得很重,袁清嫻便把他帶到自己搭設的簡陋茅草屋裏,一邊采藥一邊照顧他。梁鬱秋幾次看到袁清嫻省下自己的飯錢給他買藥,有一次甚至發現她實在囊中羞澀,為了自己去飯館裏偷別人吃剩的飯菜時遭到店小二的毒打。少年當初被那些貴婦折磨的時候都沒有流淚,可這一次卻哭得稀裏嘩啦,他暗暗在心裏發誓,等自己傷好了後,一定要保護好這個女孩,一定要讓她實現心願並過得幸福。

可上天偏偏要和梁鬱秋作對。他養好了傷,便和兩姐妹一起上路去南方,偏偏在一個廟會上因為貪看雜技,竟和她們走散了。他找了袁清嫻三天三夜,終於還是沒能再見到她。他又變成了孤單一人,就在這個時候,他遇到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的人——師父。

梁鬱秋開始跟著師父走南闖北,替各個武林門派修建門庭。他的工藝和武功都在不斷增長。可他從沒有忘記袁清嫻,並用盡了一切努力尋找她,可惜一連十多年,杳無音訊。

或許她就是天上的仙女,見自己孤苦無依便伸出援手,治好了自己又回去天上了。梁鬱秋總是用這種借口來安慰自己的失落,但要尋找到那女孩的心沒有絲毫淡化。

師父去世後,少年也長成了青年,梁鬱秋以都料匠的身份走遍了東南西北。期間也曾有好心人勸他在某處定居下來,在那兒娶妻生子,可他都婉言拒絕了,在他的心裏,隻有她才是自己的歸宿。

多番輾轉,這一年梁鬱秋來到了南京。他早聽聞這繁城古都之名,想來瞧瞧這兒的名跡巧築。有一天他漫無目的地走到西郊,不料途中總是遇見患病的窮苦人家往同一個方向去。他有些好奇,便跟在那些人身後,不久便至長江邊上。原來那些窮人都往一間建在江邊的木屋中去,從那間木屋裏,也不斷有麵帶欣悅、手捧藥囊的窮人離開。

梁鬱秋更加疑惑,走近了幾步,這才發現那木屋裏有一名二十六歲的姑娘,正在給窮人們診治和配藥。她忙得不可開交,卻並沒有索取任何報酬,臉上總是掛著暖透人心的笑容。

他預感到了什麼,心頭已經開始怦怦大跳,仔細辨認了那女子的相貌,登時驚喜欲狂,感謝上天終於開了眼,讓自己在整整十六年後,終於再見到了她。

那姑娘正是袁清嫻。她模樣變化很大,可梁鬱秋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除了相貌,她一點也沒有變,即便過了十六年,也絲毫沒有被世俗間的醜惡沾染。他按捺住激動的心,邁步向她走去,心中已在想象著自己與她重逢時的歡快畫麵。

可梁鬱秋隻走了兩步,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不禁停下了腳步。他凝視著她一陣,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不禁陷入了沉思。

原來在這一瞬間,梁鬱秋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經做過的承諾,想到自己曾經發誓要讓她平安喜樂,一定要替她實現心願。

梁鬱秋原本有足夠的時間來實現自己的承諾,可就是因為自己的失誤,足足錯失了十六年。這十六年,他確實為了尋找她而不懈努力著,卻一直沒有考慮到找到她之後,怎麼許給她一個未來。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年了,明白要給一個女子幸福不是僅僅有心就能做到。十六年的蹉跎讓他拋卻幻想,麵對現實。他明白自己隻是個平凡至極的都料匠,年近而立,卻沒有絲毫值得自豪的資本。而且因為多年的孤獨,自己早養成了沉默寡言、不善言辭的古怪個性,完全難以帶給她歡聲笑語。

不,不能以現在這種狀況出現在她眼前。梁鬱秋頓時做出了一個決定,先默默守護著她,然後努力試著讓自己成為能讓她得到真正幸福的人。

於是他真的這麼做了,從此有了新的人生。他在泊塵居附近建起了房屋,以鄰居的身份裝作與她初次相識。他每日清晨起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附近的山林采滿一籃子的草藥,悄悄放到泊塵居前的石階上,然後在自己房裏遠遠望著她滿臉疑惑地將藥材取走。有的時候他能嚐到她親手做的糕點,還有那隻平安符,他一直舍不得佩戴在身上,便放在枕頭下,每天晚上看著它才能入睡。那幾乎是他這輩子最愉快的一段時光。

也就在他遇見她後不久,鬼蛺蝶開始出現在南京城,恐怖彌漫。雖然袁清嫻的名字並無花卉之意,但梁鬱秋還是焦心不已,所以有一天趁著姐妹倆外出就醫,他在泊塵居周圍設下了傳聲機括,夜晚中隻要稍有異響,他即使在睡夢中也能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