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世界沒有終點(3 / 3)

我們都是時間中的魚,我們又都是空中的灰土、塵埃。我奶死後我隱隱感到了其中的某些變化,仿佛就像眼前突然少了熟悉的什麼,又同屋頂突然有了一個大洞。我奶原來類似我們家的一座山,一個神,一個始終被供奉到那兒的存在,如今我親眼看到她被埋到土裏,看到父親那一刻清鼻涕都流了下來,就同他打我時我的樣子。

這樣不知是我在長,還是他們在往下溜,我隱隱感到自己已經開始知道什麼,又仿佛變得更加模糊。

我看誰敢將我家的娃給人。這話是我在我奶死後聽到的,抑或正是這句話讓很多東西變得複雜,也讓很多東西最後懸置和停滯到了那裏,感覺就像大家都在等什麼,又感覺大家似乎都在靜觀什麼,在看事情最終往什麼地方走。很多時候這似乎就是謎中之謎,就是我們想說清又說不清的存在。後來我才知道我的處境當時有多尷尬,這種尷尬是我幾乎成了寶貝,又成了近乎讓任何人都感到燙手的山芋。仿佛我奶沒有死我就隻能那麼懸在那兒,那麼等待著某種存在的塵埃落定,因而我那時候便隻有那麼在一些地方飄,那麼猶如誰家娃都像,又誰家的娃都不像。

或許正是感受到這點,或許正是由於忽然讓我明晰了什麼,我才感到了曆史是什麼,也才感到了它的綿延很多時候會形成怎樣的一種山回水轉的局麵。這中間所有裂痕、問題的出現,其實後來我發現並不是我們後來人能左右的,而對我家而言,那個破裂點其實在我老爺、老爺的二房、我爺、我奶及我父親、母親的時候便埋下了,從而讓有些事情不斷沿著它最早的裂紋那麼延續、演化,那麼讓更多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那時我仿佛就處在這個漩渦的中心,處在這個能說清又似乎什麼都說不清的存在裏。

我清楚地記得我多次與大姨夫那麼抱在一起痛哭,那種痛哭的場麵讓很多人都不清楚這裏麵究竟都包含著什麼,對我而言我隻是舍不得大姨夫。可以說在我十歲之前,我內心一直將大姨夫作為自己的爹,雖然,這以後我已經明白我真正的父親是誰,但我已經在感情上難以轉過這個彎。

我最開始回西安上學的那年,大姨夫是一路哭著送我過來的。當時火車上的人都不清楚這個男人究竟遭了什麼大災或大的不幸,尤其是火車越接近西安,他的淚水便越多,甚至有的時候都不敢看我,似乎一看我他便止不住落淚。我當時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當時我隻是覺得和他出一趟遠門。可是,一天早晨醒當我來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大姨夫不在了,仿佛就像我突然到了西安,最熟悉的東西沒有了,我最可依靠的人沒有了,我便開始哭了起來。這時母親、二姐都說,大姨夫開會去了,因為走得急沒告訴你,過兩天就回來了。後來哪是兩天,兩個星期,兩個月都過去了,我都沒有再見到大姨夫。我就隻能這麼麵對一種空無,並讓自己始終處在期盼和回憶裏。

後來我知道我在這裏麵對的是一種空,大姨夫和大姨在家麵對的同樣是一種空。用一句話講,我們都在流淚,都在感受著一種鑽心的痛。用一句話講,我們都在吃曆史的草,用另一句話說,我們其實每個人都在曆史形成的曆史延伸線上。就我看到的情況,我們家的淵源和演化,以及構成的後來的一切都可以看到我老爺那兒。他構成的是一種源頭,同時他也是構成我們家今天的最早成因。當然,作為他的後代,我能看到的情形是我們都是他打出的炮彈,並那麼形成了一種爆裂,而又在爆裂之後形成分裂,並這麼一級一級,形成了各個不同的散落。

這一天,我像在公園,又像在花園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