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世界沒有終點(2 / 3)

城市沒有鄉下地方大,但城市隱秘的地方多,仿佛這種隱秘便是不同,便是差異,便是我們看不懂和看不全的存在。我們仿佛更多時候看不到他們的勞動,而能看到的便是他們的各種存在悠閑,或者他們的早出晚歸,至於他們這都是去了哪裏,似乎便是謎,便是色彩和色澤的另一情況。當時我隻知道人們見麵會說,上班去!但究竟什麼是上班,我無法理解,甚至對我而言,它似乎本身便是一種神秘,一種虛幻,一種猶如夢中的什麼。鄉下沒有這麼神秘的事,這麼讓人不可捉摸的存在,仿佛最有感覺的便是大姨夫喂牲口,便是大姨磨麵。但這些都是我能看到的,因而它也就沒有了神秘,倒讓我在一些時候有了興趣。但在城裏就不一樣,似乎人人都有點像幽靈,那麼來無蹤、去無影,然後又那麼像驢拉磨那樣活著。有時候我知道父親在家裏的作用,感覺他就像每天都要出去尋找食物的人,恍惚有他我們家裏的一切都正常運轉,而沒有了他我們家似乎就一切停擺,一切都像壞了的鍾表那樣停在了那兒。

因此,我一度感覺城市其實就是人們玩失蹤的一個地方,似乎隻有失蹤才有迷幻,才有讓人琢磨中的更多琢磨。我很多次問母親父親每天都去了哪裏,母親常常就那麼一句,給你掙錢去了。這更讓我迷惑,仿佛就像幾個彎轉得自己都不知回家的路。這樣我便對父親有了一種特殊感覺,而這種感覺似乎就是各種知的不知,就恍惚他一走入人流便成為了一種消失。

送別我奶那天我被父親拉著,在我的記憶裏,這是我們父子之間截至當時最為密切的一次接觸,恍惚這之前我們誰都不認識誰。那天我能感受到父親幾乎不像我先前印象中凶神惡煞的樣子。

一些紙從高處掉了下來,有的掉到了我頭上,有的掉在了父親身上,我聽到了哭聲,同時聽到了父親的抽泣,並聞到了田野裏泥土和麥苗的氣味。我從我頭上撿到一張紙,我看到它是圓的,看它的樣子像麻錢。我將它拿到手裏一直拿到墓地,拿到了那個深坑前,我看到那口黑亮的、裏麵躺著我奶的棺材此時就放在它旁邊。

我看到一隻鴿子在頭頂飛,仿佛就像趕著往什麼地方去。我奶死後,我每次再過我奶當年居住的院子,就發現那兒總有一種空,這種空有時讓我說不清,但能夠感到。雖然從院門口我還能經常看到我三嬸,偶爾也能看到我三叔,但我還是感覺那裏有什麼東西沒有了,而且這種沒有似乎讓我有一種難以表述的味道。因而我從那裏過,也像頭頂的這隻鴿子,沒有了轉彎感,似乎有的就是一條直線。夢裏的石頭在這種感覺下似乎已經不是石頭,而成了別的什麼。世界是由人組成的,也是由人壘成的,某些時候它可能就像一塊磚,沒有什麼的時候我們感覺不到什麼,而有什麼的時候,比如它破了、碎了,我們便看到了它的醒目。我奶現在就像被打掉和打碎的那塊磚,抑或正是她的缺失讓我感到了那裏的一種空,一種殘破,一種類似屋脊上長著的草。

恍惚現在我才明白那麼多年前我爺在西安丟失或失蹤之後,為什麼家裏當時那麼多人要找,而且這一找家裏便發生了那麼大和那麼多的變故。後來我聽我大姨講,死了就了了,不死反倒讓人操心,反倒讓一家人最後跟著亂成一鍋粥。大姨說這話的時候,父親當時正在大姨那裏,我覺得這話是給父親說的,又像給別的什麼人說的。父親當時隻是坐在那裏抽煙,在那裏跟大姨夫講話。我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但我能感到他們當時談得很時光、很悠遠,恍惚能追述到幾十年前。快吃飯的時候,父親說了句,人生苦短。大姨夫說,他奶快八十了,算高壽,在咱們這裏也算喜事。父親說,我也這麼想的。當時我沒有言語,當時我似乎看到的依然是那些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