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著雅琴在走,可能由於天黑,我們走得很慢,這讓我忽然想到了蒙著眼睛拉磨的驢。有時世界可能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的一個旅途,我們隻是那麼默默地走,並不知道我們要上哪裏去。驢在那兒轉圈,我看它走得還挺起勁,仿佛有一種走在曠野的感覺。事實上,我知道它在那兒拉磨,在那兒就像沒有終點地走。它在轉,磨盤也在轉,我看到麥子往下,麵粉下來。大姨在那裏忙碌著,一會兒撥弄上麵的麥子,一會兒又在那兒收磨下的麵,然後又在那裏用羅羅麵,我有時跟著她那麼跑,而有時又會趴在那兒的橫木上讓驢也拉上我。每當這時大姨都會製止,小心驢踢你。說心裏話我確實某些時候有點怕驢,在我的感覺中驢就像男人,它走得很快,尤其身上黑亮的毛皮,本身便讓人有點不敢接近。我知道牛不是這樣的,它給人的感覺總有一種溫順,在任何時候都那麼不緊不慢。不好的就是牛的屎尿多,幾次牛磨麵,我都看到它又是拉,又是尿,而我趴在那橫木上不是被牛蹄子嚇跑的,而是被它的屎尿,仿佛它的屎尿就往我臉上去,那樣我隻有撒腿跑。有時磨麵的時候麻雀也多,仿佛它們看到糧食、麵粉,就像看到了花,看到了它們想要的。因而這時無論樹上、牆頭、瓦坡,到處都能看到它們的眼睛。每逢這時大姨便會給我一個細棍讓我在那裏攆麻雀,我發現有時這也好玩,隻要我在那兒麻雀們便不會下來,就在它們所在的地方那麼裝著玩,那麼相互嬉戲,一旦我稍微不注意它們便會落下來,並那麼叨麥粒,或是叨麵粉。這時我就開始用土塊砸,開始用瓦片打,最後它們不得不飛走,但過不了一會兒又會回來。沒有磨麵的時候那裏是一種清冷,是一種空蕩,有的隻是一些螞蟻在那兒找食。每逢這時候我往往待在那口平放的缸裏,尤其在剛過過麵之後,我能從那裏聞到很濃的麥香。特別是陽光很烈的時候我更喜歡待在裏麵,並在裏麵感受著一種涼。
那天雅琴說,你們都慢點這裏黑。我看到那裏有一個很大的水塘。它讓我感覺就在村子中央,而我們要繞過這個池塘,轉一圈下來就要費好長時間。大姨說,你們村的這路怎麼這麼難走,跟村外似的。雅琴回答,整個村子都亂糟了,沒有人管。這樣我們下了一個陡坡,之後又似乎在往另一個坡上上。我當時真的都想回去。等我們走到了一個窄巷前,雅琴問我,你可能還沒有來過這裏吧。我說沒有。我們繼續往裏走,後來看到了一個亮燈的院子,看到有人正在那裏出出進進。
等到了門口,進了院門,我們聽到有人說,這不是她姨。雅琴說,是我大姨和大姨夫。後來我在那裏看到了大姐,看到了二嬸,最後看到了我爸,看到了一個瘦高個兒的男人戴著很長的孝布。我看到當時他正站在一口棺材前,說著什麼。後來我被人帶到了躺著我奶的另一個房子,我在那裏看到了曾經用拐杖打我的人,現在正直直躺在那兒,躺在一塊木板上,一動不動。我正準備逃離那裏,大姨和大姨夫讓我跪下,讓我給我奶燒紙。在我記憶中,我紙沒有燒完便跑了,便到了院子。院子人很多,我熟悉的便是大姐的兩個孩子,後來我才知道同時在那裏玩的還有我二叔的兩個孩子。我大姐讓我今天就不要走了,就在這裏,可我後來還是離開了那裏,跟著大姨、大姨夫和雅琴回到了四姨家。我一進四姨家,四姨就說,你怎麼也跟著回來了,也不在那裏給你奶守靈。我說,誰給她守,有什麼守的,都死了。大姨說,養你這賊有什麼用。我說,愛有什麼用有什麼用。這時大姨用手在我頭上指了一下,說哪裏要了你這麼個種。我說願哪裏哪裏。
我們上了炕,在炕上又說起了別的。我知道我奶現在還躺在那兒,直挺挺的,曾打我的那個拐杖掛在窗戶台上。這時候,我喊著要撒尿。雅琴將尿盆端到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