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就是張破紙(1 / 3)

我們家的輩分感覺在我老爺的時候便亂了,這種亂構成的情形讓外人看了簡直就是迷宮,就是說不清的說不清,搞不好就張冠李戴,讓人哭笑不得。在我印象中,我剛到西安不久,一次,我到一個比我年齡大十多歲的親戚單位捉蛐蛐,親戚也幫我逮,而且逮得很起勁、很賣力,最後當我大獲而歸時他們那裏有人問我,你將他叫什麼,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將他叫什麼,但我知道他將我叫舅。當時在場的人幾乎都笑了。我那親戚最後說了一句,羊小未必年齡小,牛大未必輩分高。那天我仿佛被一群年老的人抬到了轎子上,我仿佛由此見到了更遠處的情景。

我喜歡蛐蛐有時並不是喜歡它別的什麼,而是喜歡它吃瓜子的感覺,吃西紅柿、石榴籽、青菜心和大辣椒的狀態。歲月的幽深往往能從那裏看到,也能讓一切原本並不鮮活的東西突然鮮活,有一些情景重新浮現,並構成一種小中的大和大中的小。有時蛐蛐捋自己的眉更生動,更能讓我們感到它的靈性,更顯奇妙。我有時會看到這樣的場景出神,看到這樣的場景自己都想變成蛐蛐。母親不喜歡我玩蛐蛐,父親也一樣,好幾次母親都將我的蛐蛐倒進了滲井裏,而我父親則將我的蛐蛐罐不止一次給踢了。有幾次罐子雖然被踢翻了,但是我的蛐蛐卻逃生了,最後跑得我家四處都是,到了晚上,蛐蛐的叫聲就形成了一種合奏,形成了一種屋內四處都唱歌的情景。

父親開始很煩,並幾次還用腳在被窩裏那麼踢了我幾下,都是你抓回來的這些討厭家夥。但沒有幾天父親不說了,似乎還有一次在這樣的聲音裏笑了一下,並對母親說似乎還有點又回到了鄉下的感覺。聽到父親這麼一說,我也仿佛赤腳踏在了麥草和麥子上。後來,蛐蛐的聲音越來越少,我不知是跑了出去,還是都餓死在哪裏,後來隻有一隻躲到了家裏的水缸下的磚摞裏。磚摞是由四塊城磚拚起的,幾次我都從縫隙看到它,看到它那長長的眉,而幾次我都沒有將它抓住。有時悲傷不是別的,而是殘留,而是我看到空蛐蛐罐的時候,那裏蛐蛐吃的一切都還在,就是沒有了蛐蛐。

我能想到我爺離開老家到西安就同蛐蛐跑了留下了一個空罐子。原本想著能回來,但最後發現沒有回來,發現回來的希望幾乎為零,大家就到處找,這一找就幾十年,找得我們最後也都將蛐蛐罐給忘記了。

我聽親戚單位人講,你們家倒有意思。我心說,你才有意思,哪伸出你這張驢嘴。後來我發現西安真的很大,它比大姨家院子大多了,也比我們村子大多了,恍惚我們怎麼走都沒有走到頭的感覺。正由於想到這點,有時我還真佩服虛娃我老舅,就那麼一個怎麼看都像一個土老帽的人最後竟然沒有在西安走丟,反而還能那麼自由穿梭在西安和老家之間。他難道是屬螞蚱的?老舅說,他的秘密就在他從來都是野生的,而不是家養的,因而他從來就不知道哪裏是家哪裏又不是,因而他是走哪算哪,哪裏黑就在哪裏歇,哪裏就是他的住處。這樣沒有便成了有,丟便成了沒有丟,你們誰在乎一張破紙在哪裏,在乎那些磚頭瓦片在哪裏更順眼,事實上,這樣的東西在哪裏都多餘又似乎不多餘。而你爺做不到這點,因而他在什麼地方都會蹦,都會招很多人注意,因而在這方麵他就不會保護自己,導致最後丟了都不知丟到哪裏,也不知被什麼人給弄丟了。

虛娃老舅說,你們家有時不是說,太謹慎又太不謹慎,很多時候就是在這種猶豫和徘徊中讓事情變得糟糕的,並一發不可收拾,到最後不得不背井離鄉。當然,從現在的情況講也算不上太壞,但當時的整個過程我都看了,也看到你們開始那麼好的一個家最後怎麼一點點變成廢墟的,甚至到現在近乎變成了一個不毛之地。這一切怪誰又不怪誰,似乎目前都已經難以說清,說怪你老爺吧,似乎也不能完全怪,可以說是他一手讓你爺到的西安,讓人在那裏最後沒有了影,就像肉叫貓吃了,水讓狗喝了。但話又說回來,當初假如沒有你老爺,你父親當年也不可能在西安站住,並一度還將事情做得很大,一度訓我就像訓誰家的野狗一樣。記得我當時隻對你爹說了一句,我好賴還是你舅!你爹差點沒提起凳子砸到我臉上,並說我就是找條狗當舅,也沒你這麼個舅。我心說,我本來就是狗,就沒有將自己當人,你找狗還不是找我,還不是我仍然是你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