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就是張破紙(3 / 3)

我喜歡吃杏,似乎就像貓喜歡吃耗子。因為杏能讓人還沒有吃嘴裏就流口水,尤其是那些帶著葉子的杏掉到地上,就更讓我有感覺。城裏和鄉下不一樣,城裏似乎什麼都是吃錢,而吃錢有時卻讓人難以下咽,讓人似乎少了一種吃的感覺。因而我到城市之後幾乎很少吃什麼,尤其是那些在鄉下幾乎並不缺的東西,比如蘋果、棗、柿子、石榴、核桃、梨、李子,甚至白菜、蘿卜、韭菜,在城市似乎都成了稀罕物,成了要拿錢說的另一種存在。這樣在城市很多東西似乎隻有看,隻有欣賞,感覺一切都是真的,又似乎一切都是假的。也許正由於這樣,城市給人感覺好玩,但並不實用。我能想象,我爺當初到西安似乎首先被城裏搞暈了,很多東西就在手邊,又仿佛隔了十萬八千裏。他不清楚這裏的玄機,不清楚這裏的遊戲是怎麼玩的,仿佛幹什麼都同在自己拿什麼,仿佛像大姨那麼拿著竿子打自家樹上的杏或果子,沒有想到最後將自己像炮彈一樣打了出去。

後來我發現我母親在城市生活了幾十年後,越來越對城市生活有了感覺,甚至有了我們所講的城市習慣,這就是沒有人清楚她整天都在幹什麼,但她似乎每天都能在自己看似很是瑣碎的事情中活得有滋有味,就像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種不語中,一切的一切都在那種看去什麼都沒有的空無中。

時間就是這樣一口井,一種近似我們所說的夢中的夢。在我看來,人到了這種狀態便有了一種迷離,有了一種夢幻,有了更顯城市的本身。城市的植被和鄉下不同就在這裏,或者講它的有趣和奇妙便在這裏,城市的人其實更多活在自己的想象裏,而鄉下沒有這種情況,沒有想的時間。有時一想什麼,人便睡著了,人便一下子感到自己困了,感到自己就同真的死了一樣。

對於有些剛剛在城市生活的人來說,他們不明白想是一種什麼情形,甚至覺得想是什麼都不需要花的一種存在。事實上,他們其實忘了想是成本最大的一種存在方式。很多人在城市忙碌,在城市找不到北,原因是他們很多時候連想什麼的時間都沒有,每天就是那麼馬不停蹄,就是那麼沒黑沒明,就像一路被賊攆過來似的。

或許還是那句話,我老爺當初將什麼都想到了,也都叮嚀了,但就是沒有想到我爺適應不適應城市裏的生活,適應不適應到城市這樣的前沿地帶去打仗。後來我奶不服,又將家裏的全部家當押進去,一定要見識見識西安是怎樣的一個龍潭虎穴,並親自坐鎮指揮。用我母親的話,一個寡婦要發起瘋來,最後可能連野狗都怕。母親說,後來你奶就是這種情況,就是那種近似不拿下西安死不瞑目的勁頭。因此,當時很多人見了她都躲,都覺得你不想過了我們還想過,你不想活了我還想活。

我那時並不完全懂這些,後來覺得我奶似乎比我爺,比我老爺都厲害。我老爺當初就是將一個兒子送了出去,我奶似乎更有種,她是將三個兒子都像給槍膛裏壓子彈那樣將他們打到了西安,雖然不清楚是她覺得別人都靠不住,就讓兒子到西安去找自己的爹去,還是要以這樣的方式去給自己找回當年失蹤的丈夫,抑或她當時就隻有一個簡單的想法,就是死也要離開這個讓她憋屈了半輩子的地方。

又一次,大姐說,咱奶當時真算得上一個人物,整個家在老爺死後就她那麼撐著,而且她最後表現出的霸道和瘋狂讓很多男的見了她都害怕,甚至最後村裏都有人稱她沒人惹。後來,我說起虛娃,大姐說,他虛娃那兩下,看有咱奶小指頭那麼一點沒有,他就那樣一張爛嘴,就那麼什麼都敢說的家夥。

我看到一隻蜜蜂落到了南瓜花上,我看到這時遠處的一座山很藍,而大姨還在給地裏她的那些破玩意兒澆水。我又一次像蒼蠅那樣“哼”起來。並且喊,還不回家。大姨說,馬上,我知道我娃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