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歲月之河撿憶(2 / 3)

那天晚上我還在想那鳥窩,想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可是,幾十年後,我似乎又發現人還是年輕和小時候好,因為那個時候人一切似乎都是向下的。記得大姨夫當年就曾對我說,要是我能年輕幾歲雲雲。我也曾聽父親說老爺年輕時如何如何,是何等風光和風采。那時候不光老爺自己,就是連村子出去的人,隻要他報自己那個村子,就已經沒有人敢惹。父親說,他們這些人憑什麼,其實就是憑你老爺的名聲。你想村民在外都打你老爺的名聲,就別說作為公子的你爺,那名聲似乎就不用他自己打,可以說到哪裏早都有人替他把牌給出了。這是什麼,這實際上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是人在某些時候最難把握並最易疏忽的。

我拍死了一隻蚊子,繼續回想過去的那些風風雨雨。父親說,在後來的日子裏,他確實跟老爺去了一些地方,也讓他感到了世界之大,也讓他知道了很多地方水有多深。在父親談起對自己父親的印象時,他能說的隻有一點模糊,隻有一點似乎他總很忙。再要講更多的他沒有記憶,或者隻有從我老爺那裏斷斷續續聽一些。但無論怎麼講,我知道我們家真正出問題並不在我老爺和我父親這兒,所有變化都來自我爺的那個點,而正是這個點的塌陷,讓爺孫不得不最後處在類似一個時間和時光層麵。這或許叫三代人同時老,也可以講三代人不得不同時年輕。

用母親的話說,她其實並沒有從我老爺身上感到有任何的官架子,似乎更多時候就是長輩,就是位普通老者。她說,在她的記憶裏,家裏牆上確實掛了幅於大胡子的畫像。她進門之後,老爺每天幾乎就是寫字和習字,而且還在家專門給自己搞了麵牆,每天都在那牆上練。有時累了就坐在院子的樹下休息,或搬個小凳坐在自家門口。當然,在母親的印象裏,老爺是做過官的人,因此,他什麼時候可以說都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也許正由於這樣,後來無論我二叔、三叔在外麵怎樣,回到家一個個都特別老實。

當然,在我的印象中,大姨夫也是一位經曆豐富的人,或者說經曆過家庭大起大落的一個人。這一點我從大姨夫的表情中常常就能看到,尤其是從他那雙大而有神的眼睛,他那長而濃的眉毛就能看出幾分。大姨夫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內在氣質。因而和他在一起你常常會有一種清澈,有一種更深遠的存在感。這點他和父親不同,父親在家就是一種剛,一種近乎絕對的權威,而大姨夫不這樣,他似乎內外都是一種柔,抑或內外都有自己的分寸。因而有時我們都喜歡和大姨夫在一起,因為他似乎任何時候都隨性,隨你而給人空間。可是,他無論什麼時候都不過分,或者講他既不讓自己過分,也不會讓你過分,繼而形成隨你又不隨你的情形。

我默默走在這樣的一條歲月河上,就像走在一條更時代又更曆史的存在旅途。這樣,我一方麵像在撿拾什麼,又似乎在各種不同的地段回憶。虛娃老舅來西安,他對我講他當時確實沒有將老爺給的銀子全帶上,而是將其中的五塊大洋包好後,埋入地下,具體地點是他家西南牆根左右兩腳半的地方。他說所以要兩腳半是他覺得穩妥,具體也沒有什麼講究。另外他說所以不放在他開始放的炕洞裏,是因為不要說那炕,就是那房久不住人說不定哪天都會塌,如果塌了,就是自己拿起來也不方便,那樣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他說,我當時所以如此,也不為別的,就是讓自己出去還有一個念想,這樣人在外麵就不會幹什麼過分,過分將自己搞死了,那麼留下的銀子沒花自己不是不劃算。有人不理解我的心思,所以就對我說三道四,我實際上不在乎,更何況,不說年齡我們差多少,我也是長輩。這時候虛娃老舅又說,你現在在西安這可是和平年代,我到西安時是個什麼情況,可以說今天將鞋脫了明天還不知道能不能穿上,今天出門還不知晚上能不能回來。看來虛娃老舅那天也真有點激動,因而他又繼續說,當時我不是不知道到西安找你爺是提腦袋玩命自己和自己過不去的事,我所以最後答應下來,也是從方方麵麵考慮的,一來你老爺那把年紀,雖然在西安,在社會上有人,有威望,但我不能讓他拿腦袋往炮口上送,想想炮要打起來認誰,還認你有威望、有錢,炮彈就繞開你腦袋朝別的地方去了,不是這樣,別說人腦袋,你說西安城牆厚不,你看最後都被打成什麼了;另外,我也看到你奶當時有多急,當然,話說回來可以講沒有哪個年輕媳婦遭遇這樣的情況不急的。這時候我不出麵誰出麵,我不將這差事承擔下來誰來承擔,難道叫你爸當時還一個吃屎的孩子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