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對老舅說,還是先吃飯。老舅吃了一口,說這麵還真不差。我說,隻要你老吃好。虛娃看了我一眼,我就喜歡跟你說點過去的話,和你這明白娃娃說人舒服。我說,事情都過了這麼多年,就像你說的權當聽故事就什麼都沒事了。
戰爭有時就是摧毀和建立。一天,我趴在一口井邊想到這點,仿佛就像在井水裏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天。
大姨反複叮嚀我不要到井邊,這似乎在提醒我,讓我必須注意它。我在這口井裏做過兩次壞事,一次是將一大塊土——我拿起來都費勁的土扔了下去,再一次就是我給那裏撒了泡尿。而就在我做完這兩件壞事的那年秋天,根泉他爸就跳進了這個井裏。跳井前聽人說他喝了一小瓶墨水瓶的煤油,最後將那瓶子放在了井邊。有人說他跳井的原因是他老婆和人私通,也有人講是因為他當年為日本人做事的記錄被人翻了出來,這讓他怕。據說縣裏來人找他談話的當天晚上,他就拉稀不斷,因而黎明前他借上茅房便溜到了我撒尿和扔土塊的井前。那天剛好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很圓,也很亮,也許他也覺得自己當初逃過了初一,現在是十五,他可能無法再逃了。他所以要拿一小瓶煤油,並將它喝下,意思也是自己到了該熄燈拔蠟的時候了,也有人說這是他覺得自己到現在無論怎麼也是有口難辯,所以幹脆自己了斷。從這事發生之後,別說大姨提醒我別到那井邊,就是不提醒,我想起那井自己都後怕。尤其當有人說根泉他爸被撈上來時,肚子喝得就跟隻牛似的,從那麼大的井口出來都難。我的恐懼感就如將滅頂般地沉重和透不過氣來。
當然,他死後村裏也有人罵,說你死也死到自己家,你自己家又不是沒有井,偏偏還跑那麼遠的路死到了大家用的井裏,還是一個在村裏多少算有文化的人。有時經曆的東西回想起來就像山水,就像夢裏夢外都有故事一樣。我大姨夫說,他當年確實在縣裏當過差,至於當年到底在那裏幹什麼,沒有人講得清,用他自己後來的話講,當時他也不過是在那兒混口飯。在大姨夫看來,他這話說得有點含糊,有點落不到實處。不過當年他偶爾回村確實顯得有點神氣,和村裏很多人差距有點大。後來他回村之後確實表現得十分低調,但人們似乎還是和他有距離。大姨夫還說,當時我奶在村裏住的時候,實際上,其他人都不提防,而最最提防的就是他。他在外麵做事,因而誰對他都不摸底細,這點不像在外的生意人。
有一次,一隊日本人忽然到了大姨家,那時母親帶著我哥都在這兒,還有我奶。當時大門被敲得很響,日本人進來之後先是滿屋子搜查,後來發現什麼也沒有,那些日本兵便逗起了隻有3歲的我哥,並且還將我哥抱了一會兒。同來的一個人講,這是皇軍例行公事。雖說當時是虛驚一場,但這事還是讓人多少有點惶恐。後來,我奶便去了窩窩家,母親也回了娘家。我奶在窩窩家又過了大半年。
有時女人比男人堅強,或者講比男人更有主見。我奶自我爺去了西安,似乎她的魂也就不在當地了。那次她所以和老爺發生那麼大的爭執和衝突,就是因為她當時就要到西安尋夫。而我老爺所以最後發那麼大的火,也是和我奶的這種倔強有關。現在老爺已經不在了,因此我奶自己就做主一定要去西安,要看看當年自己丈夫去的城市到底是個什麼樣子。雖然,我母親並不讚同我奶這麼做,但她作為媳婦也無能為力。一次,母親僅僅說了一句,你要上西安你去,我在家裏守著。沒想到我奶最後說了這麼一句,你以為你是誰,你要守孩子放下,回你娘家守去。母親從此就再沒說什麼,似乎就隻有隨命運而命運。
有一次,母親對父親說,我到這個家幾十年說話從來都像放屁。父親當時隻是在那裏抽煙,我看不出他當時是在想什麼,還是幹脆什麼都沒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