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我最不願意看到的是公雞欺負母雞,尤其是公雞將母雞壓在下麵的情景。每當這種時候我不是用棍子打,就是用土塊砸,或用腳踢。有時大姨會阻止我,但有時也不會,隻是一次看到我拿了根粗棍子才將棍子從我手裏奪下。當時我也不清楚我怎麼會這樣,或者講我隻是感到那公雞似乎太有點盛氣淩人,也常常用各種方式抖威風。比如它伸開翅膀的樣子就這樣,比如它往什麼地方去,母雞就會一個個跟過去,而且有時更奇妙的是,它無論在什麼地方隻要在地上那麼叼一叼,再“咯咯”叫幾下,母雞都會圍攏過去。我真不清楚這公雞怎麼有這神功,也有這樣的魅力。因此,我對公雞便有了不滿,有時甚至不由要和它比試看誰威風。結果我常常是將它打和攆得滿院子跑,甚至最後見我就怕,而見大姨和大姨夫似乎並沒什麼。
有時觀察事情就這麼奇妙,或者講正是有了這樣的奇妙感,讓我感到農村、鄉下比城市好玩。這不,我爺去了城市找不著了,虛娃又去了,也沒有了音訊。因而說實在我對城市一直都充滿恐懼,這種恐懼或許由來已久,或許真能追蹤到我爺在西安丟失那兒。記得一次聽人說,知道不,城市是什麼,城市其實就是大海,大海又是什麼,大海其實就是一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泥巴的地方。我仔細琢磨過,這話似乎有一些道理。
後來我對雞群又觀察了一段時間,猛然發現,也不能僅僅講公雞抖威風,其中有些母雞的樣子也難怪人家公雞抖威風,簡直幹脆很多時候就一副饞相和媚態,感覺公雞不將它壓到身下都不行,都似乎對不起它。因而觀察到這裏,我便不再打公雞,甚至對這樣的公雞還有了一點好感。
多少年之後,有位朋友一直為找不到對象苦惱,甚至可以說都愁白了頭。一天,他來問我有什麼辦法。我就對他說了一句,養過雞沒有?他說,養倒養過。我說,怎麼養的?他說,我問你的是談戀愛、找對象,怎麼和養雞扯到一起?我說我講的也是找對象,我隻問你,當時你雞是怎麼養的?朋友說,你看你問的。我說,你光說怎麼養的。朋友這才說,是在籠子裏養的。我說,這不行,要放養。朋友似乎更疑惑了,我現在是談對象。我又說,知道,我再問你,當時養雞養沒養公雞。朋友這時似乎真急了說,你這不是拿兄弟開涮。我說,我這真是在教你方法。朋友苦笑著說,當時養的隻有母雞。我說,我其實都想到了,母雞能下蛋是不是?我要說問題就出在這裏。朋友更迷惑,我怎麼和你講話這麼費勁?我說,和我費勁,那麼你和女的不用說就更費勁。他說,你說的也是,你就直截了當說。我說其實很簡單,要學會撒食。朋友說,我撒食了,而且每次都沒少撒。我說沒用,還有關鍵一步你肯定沒做到。我說,你學沒學公雞那麼“咯咯”叫。朋友說,算了,我不跟你說了。我說,你真是點不醒怎麼?動不動張嘴自己談戀愛、閉嘴自己談戀愛,倒是談個屁。戀愛是談出來的?告訴你是叫出來的。這時朋友似乎明白了點什麼,但又似乎更糊塗了。沒有半年,這小子結婚了。一次到我這裏才說,你的方子真管用。
一天,我看著濛濛的小雪在下,仿佛在看時光的另一種情形。
上午10點,戰鬥正式打響。早在戰鬥打響前,西安便流傳著這樣的說法,不用掐,不用算,宣統不過二年半。還有就是八月十五殺韃子。這話當時已經成為了一種氛圍,也成為人們心意的一種表達。走在這樣的一種氛圍中,很多人感到舒服,尤其在百姓中這時已經嗅到了一種大廈將傾的氣味。但在西安滿城人那裏似乎對此還不以為然,還覺得大清江山牢不可破。因而戰鬥打響的那天,滿城近乎所有人還像往常一樣,或者說他們依舊該幹什麼幹什麼。這中間有睡覺還沒有起的,也有起來該遛鳥遛鳥的,該待客待客的,還有該遊玩遊玩的。可他們似乎並不知道這已經是他們末日。有時我們說人活在一種氣氛中,也活在一種氛圍中,但無論如何這裏需要流淌,需要氣韻通暢,一旦這中間沒有了這樣的通暢,那麼,其實我們也就處在了一種隔絕中,處在了一潭死水裏。
我爺當時是否知道這些,抑或他隻是憑借想象便一頭紮進了西安?有時事情就這樣,我們隻能最後揣摩,並且慢慢感受。我到西安就經曆了長時間感受、適應的過程,似乎感受就像熟皮子,仿佛各種水裏你都要去,否則你就真不知道什麼和什麼。我爺從老家來,直接便進了兵營,或者直接進入了這樣的機構,那其實就意味著一種危險。人們常說,就是當兵也至少3年才能成為兵油子。但我爺則頂多半年時間,用有的人的話,他可以說連槍都還沒有暖熱,戰鬥就打了起來。這樣對他來說,可能槍聲沒響,他自己先腿軟,槍聲一響,他可能就不知方向了,更何況,他原本對西安、對西安滿城的情況就知之甚少,甚至幹脆可以說不知。這樣他會有一個什麼結果,就可想而知了。從某種角度,我老爺可能將什麼都算到了,比如清政府垮台,比如應該讓自己的兒子往哪個隊列裏站,再就是讓自己兒子鍛煉,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全國最激烈的戰鬥會從西安開始,並那麼出其不意地開始,又出其不意地結束,仿佛瞬間就換了天地,瞬間又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