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請跟我來!”他領著我們走過一條甬道,打開一道上閂的門,從一條盤旋的樓梯下去,把我們帶到一個走廊裏,牆上刷著白灰,兩側各有一排牢房。
“他就在右手第三個牢房裏。”巡官說,並往裏瞧了瞧。
“他睡著了,”他說,“你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們兩人往裏瞧,囚犯臉朝著我們躺著,正在酣睡,呼吸緩慢而深沉。他中等身材,穿著和他身份相當的粗料子的衣服,一件貼身的染過色的襯衫從破舊的上衣縫隙中露出來。他的確像警官所說,肮髒得不堪入目。盡管如此,他臉上的汙泥還是遮不住他那醜怪的麵孔:一道猙獰的傷疤從眼角直伸到下巴,傷疤收縮後吊起上唇的外沿,露出三顆牙齒,好像一直在咆哮,一頭蓬鬆油亮的紅頭發覆蓋著前額和眼睛。
“是個美人兒,是不是?”巡官說。
“他的確需要洗一洗,”福爾摩斯說,“我覺得他應該洗個澡了,所以帶了些東西過來。”他一邊說,一邊打開那個軟提包,取出一塊很大的洗浴用的海綿,使我吃了一驚。
“嘻,嘻!您真愛開玩笑!”巡官輕聲地笑著。
“喏,如果您肯做件好事,打開這牢門,我們很快就能讓他擺出一副更體麵的模樣。”
“行,那又有何不可?”巡官說,“反正他這個樣子也不會給看守所增光,是吧?”他打開牢門,我們悄悄走進去。那個睡著的家夥翻了翻身子,重又進入夢鄉。福爾摩斯彎下腰就著水罐,蘸濕了海綿,使勁在囚犯的臉上擦了兩下。
“讓我來給你們介紹,”他喊道,“他就是肯特郡李鎮的內維爾·聖克萊爾先生。”
這樣的場麵我一輩子都沒有看到過。這個人的臉好像剝樹皮一樣,被海綿剝下一層臉皮。他臉上那粗糙的顏色不見了,而且臉上那塊本來明顯的傷疤和那副可以顯出冷笑的歪嘴也不見了。那堆亂蓬蓬的紅頭發也被扯了下來。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一個臉色蒼白的俊俏小夥。這個黑發的小夥子從床上坐起來,皮膚光滑,他揉著自己的眼睛,凝神打量著,好像還沒有睡醒的樣子。突然他明白事情已經敗露,不由得尖叫一聲撲倒在床上,用枕頭埋起自己的臉。
“天啊!”巡官叫道,“這是真的,他就是那個失蹤的人啊,我從相片上看到過他。”
這時候,那個小夥突然轉過身,然後一副聽之任之的表情,看起來很不在乎。“就算是這樣又怎麼樣,”他說,“那麼請問先生,你能控告我犯了什麼罪行嗎?”
“我現在控告你犯了殺人罪,你殺害內維爾·聖……哦,除非法官把這件案子判成自殺未遂,他們就不會控告你了,”巡官咧著嘴笑著說,“哼,我已經當了二十七年的警察,這次估計要得獎了。”
“如果我就是內維爾·聖克萊爾先生,那麼,很明顯的是,我好像沒有犯罪,因此,我現在受到了非法拘禁。”
“你雖然沒犯罪,卻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福爾摩斯說,“你如果可以相信你的妻子,你可以做得更好。”
“我做這些是因為我的兒女,”那囚犯開始呻吟著說,“上帝保佑,我不想讓他們為了父親所做的事情而感到羞恥。天啊,如果這件事被說出去,那我該多麼難堪啊!天啊,我該怎麼辦才好?”
福爾摩斯走到床邊,然後坐在他的身旁,和顏悅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如果你要鬧到法庭上才能查清這件事情的話,必然會鬧得滿城風雨。可是如果你現在就讓當局了解,這是一件不足以提出控告的事情,那我認為也就沒有什麼宣揚的必要了。我也相信布雷茲特裏特巡官會把你和我們說的話記錄下來,然後交給當局的。所以這件事情就不會被移交到法庭,那麼你就可以放心了。”
“上帝保佑您!”那囚犯突然熱情洋溢地高喊起來,“啊,我寧願去忍受拘禁,唉,甚至被處決,也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痛苦和成為家庭汙點的秘密。
“現在你們是唯一能聽到我身世的人了。我的父親是切斯特菲爾德的小學校長,我在那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我年輕的時候喜歡旅行,也喜歡演戲,後來我去了倫敦一家報社做了記者。一天,主編想做一組反映城市裏流浪乞討者的生活寶典,我就自告奮勇去采訪,而這就成了我曆險的開始。我扮演起乞丐,收集寫文章需要的材料。我對演員職業的熱愛,必然使我學會了很多化裝的技巧。我用油色塗臉,裝成讓人憐憫的樣子。而且我還用一條肉色的橡皮膏,做了一條傷疤貼在臉上,然後把嘴唇卷起來上翻,戴上假發,穿上恰當的衣服。就在商業區選了一個地方做了火柴小販,但其實我是個票丐。我做了幾個鍾頭,到了晚上回家,我已經賺了二十六個先令零四個便士,這些錢讓我感到很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