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沒……難不成這世上當真有不透風的牆。容鬱低頭,青發絲絲垂落,繞一圈在掌心,扣下拇指,道:“你說。”
“娘娘查過柳氏,”知棋麵上神情凝重得古怪,“當知道柳毅原是江湖中人,二十年前幽州一戰有大功於本朝,後來又屢次立功,所以才一再賜封,淩駕於諸王之上。可是在江湖上卻有另一種說法。”言至此處,知棋稍稍一頓,定定地看住容鬱。
容鬱一撩眼皮道:“什麼說法?”
“二十年前柳毅行至幽州,恰逢荊國來襲,彼時荊國大兵三萬壓境,守疆之士不足五千,倉促應戰,內無糧,外無援,兵危戰凶,這等情形,偏生由這從未上過戰場的江湖草莽號令成事,娘娘看到這一段,寧無疑耶?”
“或者他天生將才?”容鬱輕巧地說,卻也知道事實必非如此。
“將才?”知棋冷哼一聲,“天下將才多了去了,憑什麼是他?”
容鬱道:“自然是明月公主的緣故。”
知棋道:“娘娘說的可是公主璿璣?”說到“璿璣”二字知棋麵上浮現一種古怪的笑容,像是鄙夷,又像是佩服。容鬱心中奇怪,卻也不說破,隻道:“你跪了半日辛苦了,起來回話吧。”
知棋拜倒在地,磕了一個頭,而後緩緩道:“公主璿璣是孝誠皇後的女兒,娘娘可聽說過孝誠皇後?”容鬱道:“自然聽說過,孝誠皇後是宇文大將軍的女兒,宇文將軍一將輔三君,如商湯伊尹,有大功於本朝。”
知棋道:“孝誠皇後是宇文大將軍之女不錯,宇文大將軍英雄了得,受明武帝之托,先後輔佐清頤,清珈,清珞三帝,無不忠心耿耿,可謂純臣,奈何晚年為婦人所欺……”知棋抬頭看了容鬱一眼,道:
“宇文將軍一生隻娶過兩位夫人,第一位夫人姓謝,娘娘一定聽說過江左人語:娶妻當娶謝家女。宇文將軍的第一位夫人就是出自江左謝家,生長女名鳳,出吏部尚書上官家,有女名姝,六歲入宮,是為清頤帝之後孝嘉皇後;謝夫人死後宇文將軍將謝夫人房中侍婢名悅者扶為正室,生女名夜,謝氏一心想壓過前任風頭,立誓要將幼女送入宮中,不料清珞帝於民間已有發妻,謝氏乃陰殺孝荑皇後及幼主,以女妻帝,是為孝誠皇後。
——娘娘如今知道公主璿璣的身份了嗎?”
知棋短短不過百字的敘述,容鬱手心裏已經起了一層層的汗,她身在陰謀之地,自然一眼就看出關鍵所在:宇文大將軍被讚譽為純臣,也不過是沒有親手奪去皇位而已,清頤帝衝齡即位,據說是龍章鳳姿,英明天縱,卻在十五歲,也就是親政前年暴斃;清珈帝在位27日,因浪蕩無行,被廢,及至清珞帝登位,忍下妻子被殺之恨,迎娶大將軍女,始得全終。其間血腥之險,實非刀筆能述。
容鬱長長歎一口氣,道:“我明白了,明月公主並不得寵,所以幽州之事,是公主得平懿王之力,平懿王所得公主力處,遠不如公主得平懿王力之多。”
知棋微微一笑,道:“娘娘明慧。江湖傳言,柳毅出身本就有些古怪,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到一筆極大的財富,竟能在大軍壓境之時招兵募馬,力保幽州,也所以才在日後出將入相,平步青雲。而他那筆財富的來曆,就藏在璿璣七畫像之中。”
容鬱聽得最後一句,隻覺胸口一熱,哇地吐出一口熱血來。
知棋驚喚一聲:“娘娘!”就要叫人,忽然一隻手來按住她道:“不用。”氣若遊絲,卻仍是不容置疑。知棋道:“娘娘懷了龍種,可萬萬不能大意!”
容鬱此時麵如金紙,連話也說不出來,隻拽著知棋衣袖示意她不要叫人。知棋無奈,隻好扶她到軟榻躺下,又忙忙打來熱水擦身,過了半盞茶的工夫總算緩過氣來,道:“知棋,你生在富貴之家,成年後又隻在宮廷生活,這些江湖中事,又從哪裏得來?”
知棋跪下道:“知棋對娘娘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是……”
容鬱見她的目光停在腹部處,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道:“你放心,不礙事。”
知棋躊躇了片刻,始道:“奴婢的母親,原是江湖中人。”
容鬱哦了一聲,翻身躺下,喃喃道:“其實你可以不告訴我……行了,你先下去歇著吧。”
這晚忻禹沒有來翠湖居,據說是去了齊妃的聆月宮,卻遣徐公公送了新鮮的果子過來。
夜慢慢深了,外麵傳過來紡織娘的叫聲,一聲接一聲,長長短短,短短長長。容鬱想起極小的時候母親抱她坐在院子裏,周圍是樹木黑的影子,紡織娘在草叢裏不停地叫,螢火蟲打了小燈籠飛過來又飛過去,母親慢吞吞地搖著扇,扇出來的風慢一陣緊一陣,解不了熱,反而教人生出些煩躁來,不知這沉悶的夏天什麼時候才能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