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公主璿璣(1)(3 / 3)

柳毅與公主璿璣的第一次見麵,在後來的民間傳說裏敷衍成許多才子佳人的片段,可是便是最靠近真相的版本,也猜不到其中風雲詭譎,邊陲小鎮上的偶遇,竟然成為大宇王朝命運裏最大的轉折。

事實上《柳毅世家》隻用了寥寥數字描述這次見麵:毅行至幽州,赴西林寺見主,主亦笑亦泣,與人曰:吾將回京!

——當然是後人附會,以當初公主璿璣的處境,絕不敢多發一言,多行一步。

這次會麵以後不久西疆戰事吃緊,先皇令守兵撤回關內,違命侯抗命不從,以柳毅為將,領兵大敗荊國,獲俘過萬。清珞帝大喜,本欲加封違命侯,奈何違命侯以身殉職,先皇隻得召公主璿璣回京,賜“明月”為號,意如明月皎皎。次年,柳毅與明月公主完婚,任兵部侍郎,從此沉沉浮浮,翻雲覆雨,與權力野心再脫不了幹係。

容鬱細細看去,柳毅與荊國的那一段交鋒委實凶險異常。當時荊國屯兵三萬壓境,幽州守兵尚不足五千,糧草隻夠一月之需,且諭旨命歸,幽州守兵是京都募兵,思鄉已切,也不知柳毅和違命侯用了什麼法子,竟然令這些人死心塌地跟了他冒險——雖說富貴險中求,但是富貴再重要,也絕沒有性命重要。

最奇怪的是違命侯的死,並非死於戰場,而是死於軍中流行的瘟疫。這可奇了,以王侯之尊,竟然染上下層士兵中流行的瘟疫,豈不是奇事一樁?照理,主理此事的軍醫應該處以極刑才是,可是史書上隻含糊略過,草草處理。容鬱合了書想:這位違命侯因違命而流放,又因違命而亡故,違命二字於他,真是再合適不過。

方想到此節,知書前來請示:“不知道娘娘晚膳想用些什麼?”

容鬱道:“不是有食單在手上嗎?”

知書囁嚅,半晌才說明白,原來宮中要緊事一向由知棋打理,其餘便是知書知畫也渾然不知。容鬱聞言心裏不由一沉,她這才想起來,問道:“知棋又去了哪裏?”知書回答說知棋被太後請了去,一直都沒有回來。

容鬱心裏忽又忐忑起來,雖然她料定以平郡王的手段,知棋斷斷沒有多嘴的機會,可是如果由太後親自審理,結果怕也未可知。如果知棋將她與平郡王的交易說出去,平郡王也罷了,忻禹未必舍得要他的命,可是她的命呢,他會不會舍得呢?容鬱摸摸肚子裏不安分的骨肉,忽然就灰了心——如果他狠得下心,那也就罷了。

知棋到底沒有回來,到晚上也沒有回來。容鬱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底下人再來問,也隻安撫他們不必驚慌,說知棋另有去處,令知書暫管翠湖居。底下人應命而去,隻知畫麵似躊躇,容鬱於是留下她,問有什麼事。

知畫道:“棋姐姐走的時候留給我一樣東西,吩咐說如果她沒回來,叫我轉交娘娘。”

容鬱的心猛地一跳,問道:“什麼東西?”

知畫見容鬱這般模樣,戰戰兢兢地說道:“回娘娘,奴婢不知道。”

容鬱意識到自己失態,忙溫言道:“我倒忘了,是先前教知棋收好的東西,說來也有年餘,不想知棋臨走還記得,也真難為她。”

知畫道:“棋姐姐也這麼說。”言罷雙手遞上一木盒,容鬱聞到盒上的香,比檀香要淡,比麝香要清,比花香要雅,一時竟是想不起是什麼香,她接了木盒,對知畫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知畫如獲大赦,忙忙下去了。

容鬱將木盒捧到手中,這木盒中不知裝了什麼東西,竟比平常重上一倍有餘,沉褐色,深釉的光,盒上打了封條,封條上有“敕”字火印,容鬱認得是官封,尋思道:我並沒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上,她留下這個,算是什麼意思,要挾,還是警告?可惜她此次去的是慈寧宮,便是有心,也救不得她。

——那麼這盒中又裝了什麼東西呢?

她細細思量,將經手知棋的物事一一數過去,竟沒有一樣符合,越是想越是好奇心起,起先還想丟開不受誘惑,到後來,想看一看的念頭竟是愈演愈烈,怎嗎都壓不下去,她至少知道三種方法能夠不留痕跡地將火印重新造出來,可是到底要不要看呢,容鬱把手按在木盒上,也許這才是最大的圈套,隻要她一打開,就沒有後路可退?

難道誰還有後路可以退?容鬱冷笑一聲,抬頭去,天際被一色青的雲低低壓住,起了風,天氣一下子轉了涼。

傍晚的時候忻禹來了。他扶起容鬱,用很長的時間凝視她,眉眼浸在暮色裏,生出極蒼茫的氣息。容鬱看住他單薄的側容,想道:如果太後當真要殺她滅口,能救她的,隻有眼前這名男子,他便有千種不是,對她,總還是好的……如是一想,眉眼裏就透出幾分溫婉,溫婉的底子是相依為命的悲涼。

忻禹問道:“你今兒在碧濼宮被人行刺,可有此事?”容鬱不及多想,翻身跪倒,道:“陛下恕罪!”

忻禹稍稍遲疑,終是伸手扶起她道:“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毋須如此。隻要是朕能擔下的,朕總還是替你擔著。”

他這幾句話說得無比緩慢,容鬱卻是聽得分明,他肯為她擔當,但是,絕不容她欺騙與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