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公主璿璣(1)(2 / 3)

柳毅來得早了些,冠世墨玉剛剛打苞。雖說要等到花開,少不得還有十天半月,可是幽州城已經聚了不少慕名前來的遊客,不乏衣飾華麗者,但是神態都頗為謙和淡定。柳毅聽知客僧念叨,說這年頭真犯邪,怎嗎閑心來賞花的人這麼多。

“怎嗎貴寺原來不歡迎有人前來賞花嗎?”柳毅隨口笑道。

知客僧不提防身後有人,大吃一驚,忙合手念一聲佛,答道:“罪過、罪過。小僧隻是擔心一旦開戰會殃及無辜。”

柳毅背靠著陽光懶洋洋地說:“怎嗎就不怕殃及花木了?一花一世界,一樹一枯榮,阿彌陀佛,真是罪過、罪過。”

“這個……這個……自然是不起戰亂最好,小僧口孽了。”小和尚的額上冒出汗來,這個少年分明是極懶散地站在陽光下,可是他的目光掃過來,偏偏就教他生出無所遁形的恐懼感。

少年撲哧一聲笑出來,仍是漫不經心的樣子,順口問道:“我聽說古語有雲,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倘若幽州城當真這麼危險,怎嗎公主不回京城去呢?”

知客僧的麵孔漲得通紅,訥訥道:“這個……這個……恕小僧不知了。”言畢行禮,就要轉身,忽然聽那少年冷冷道:“小和尚心虛了?”知客僧的身子晃了一晃,忽然之間大殿裏起了風,凜冽殺機就仿佛刀光奇麗,一層層蕩漾開來。

柳毅小小吃了一驚,麵上仍是懶散的表情,笑道:“小和尚太緊張了。小子沒有惡意,隻想請小和尚轉告一聲,就說柳毅有心參拜,請尊主容見。”

知客僧仍是背對著他,合十誦佛,恍若未聞。但那刀風漸漸就散了去,陽光普照,清風拂麵。他對那虛無之處遙遙一拜道:“善哉,善哉,小和尚委實不知施主的意思。”

柳毅道:“你勿需知道。”

知客僧不語,躑躅而去。

過得幾日,柳毅正與僧人心遠對弈,忽然有人來報,稱有貴客臨門,請心遠師兄前去主持。心遠隻得拱手說抱歉,隨那僧人出去。柳毅拈一粒黑子,忽而笑道:“公主來了嗎?”知客僧麵上微慍,口氣卻相當平和,垂首道:“施主請隨我來。”

仍是平常走的那條小徑,隻在小徑的盡頭拐一個彎,穿過西林寺裏繁盛到無法收拾的木芙蓉,麵前豁然開朗,竟是一個獨立庭院,精致不乏大氣,院中立一白衣女子,梳了貴族女子的高髻,露出潔白纖秀的頸。知客僧眼觀鼻鼻觀心,默默退下去。

柳毅在那個刹那聽見自己的心跳,並沒有很急,沉穩,有力。他走近白衣女子,作揖道:“公主殿下。”

白衣女子緩緩轉身,她的麵孔微微有些蒼白,清麗絕倫的姿容,柳毅一呆,忽然想起來,有詩道是“淡極始知花更豔”,竟是貼切如斯。

公主道:“是你要見我?”淡漠,仿佛從極遙遠的地方傳過來,隱隱牽動歲月的回聲。

“是,”柳毅忽然生出恍惚,仿佛他與眼前這人認識已幾生幾世,牽扯,糾纏,不得往生。

公主道:“難道你見我就隻為說這一個是字?”

柳毅道:“自然不是,隻是我忽然想到,我想對殿下說的話其實殿下早就已經猜到了。”

公主的眼簾垂下來,靜默,一隻蝶翩翩地飛過來,落在公主的發簪上。公主從袖中取出一方軟紗,而後揚眉道:“你將你要說的話寫於紗上,若是與我所猜相符也就罷了,若是不符——”公主微微一笑,簪上的蝶竟似是受了驚,遠遠飛離了去。柳毅道:“若是不符,便將命送給殿下罷了。”

公主遞過軟紗來,柳毅見公主握住軟紗的手皓白如玉,不由笑起來。公主看著他的笑容,愣住,森然道:“你是不相信我能殺你?”

柳毅回答:“殿下能說出這句話來,顯然對在下的身份已經有所了解。殿下公主放心,在下笑的絕不是殿下。”

公主打量眼前的少年,粗布白衣,俊眉修目,看不出出奇之處,可是絕對沒有人敢小覷,因為他叫柳毅,出道不過兩年,江湖因他而顛覆的柳毅。公主歎一口氣,她出身貴胄,這等平民原本不在眼中,可是舅父曾經警告她,不要輕視江湖,宇文家的根是紮在江湖的。因問道:“那你笑什麼?”

柳毅從石桌上尋了筆墨,正揮毫寫字,聞言笑道:“若是我所寫之事與殿下所想相符,還請公主給我這個恩典。”

公主奇道:“你要什麼恩典?”

“請殿下容我訴說方才所笑之事。”柳毅將軟紗折了,交與公主。公主才打開一半,便道:“你說吧。”

柳毅笑吟吟地道:“我方才在想,公主不是不能殺我,隻是不忍殺我。而我,卻是情願博個牡丹花下死的名頭。”言罷又是一笑,不等公主出聲便行禮退下去。

公主先時隻見他行動瀟灑,及欲叫住他,才發現人已經退到院門口,方悟此子在江湖上偌大名頭,實非僥幸。忽又想到臨走時“牡丹花下死”這等輕薄之語,不由發了惱,要將軟紗撕去,可是軟紗迎風展開,看到上麵濃墨重彩的“京城”兩個字,終是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