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裏低歎一聲,真的,除了歎這一聲再沒有別的可說,如果不是方才少年說道“沒有一個人前來救我”,也許……事情會到無可挽回的地步——至少眼前這兩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留了,雖然他答應過……答應過又算得了什麼,難道他食言之事還少嗎?
她是他唯一的破綻。
因為他知道,他的師妹,那個倔傲的女子,絕不可能說這句話。絕不可能。
少年呆立,唇上滲出殷殷的血,染得如桃花鮮紅,麵容俊美得近乎妖豔了,可是他自己卻毫無察覺,眉宇間掙紮出倔強的神色,他上前一步道:“是,我想知道,告訴我!——隻要你肯告訴我,無論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無論什麼條件!”他素來不輕易允諾,可是這件事委實是他心中一個極大的結,情急之下,竟是再顧不得許多。黑袍子男子像是有無數的話要說,到最後卻隻淡然道:“不,我不知道。”
言畢轉身。
黑暗之中忽然揚起千點光芒,亮如星,疾如電,密如雨,利如刃。
黑袍男子一退數尺。可是那光芒所覆甚廣,黑袍男子身法雖然迅疾,竟仍有少許沒能避開。黑袍上落了兩點亮芒,登時閃起細微火星,黑暗之中但聽男子冷哼一聲,似是負痛已極。說時遲那時快,少年如影隨形,片刻之間已經點了他數道大穴,晶亮的匕首也逼到他頸上,少年冷冷道:“雖然你是長輩,可是如此……恕柳洛放肆了!”說話中左手往黑袍男子麵上揭去。
容鬱這才悟到原來那男子麵上竟是戴了人皮麵具,怪不得從來都是麵無表情。那麼這麵具之下,到底藏了怎樣一張臉呢,容鬱的手心裏滲出汗來。
“洛兒,你在做什麼?”這個聲音並不大,可是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容鬱更是麵孔煞白,心中轉過無數念頭,借口,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才能取信於這個掌握自己生死大權的女人。
太後扶著絳綃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來,移動處裙角紋絲不動,頗見大家風範。容鬱不知道這樣危急的時刻為什麼自己會去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太後的麵上掛了縱容的微笑,嗔怪道:“你這孩子,又玩什麼花樣呢?”仿佛一個尋常老人的口吻,可是容鬱偏偏覺得詭異和陰森。
也許是因為慈寧宮的書房——書房裏藏了那麼多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麵孔,絕望,猙獰。
柳洛的手一向很穩。他的父親教他功夫之前先教他鎮定,便是泰山崩於眉睫之前,他握刀的手也不會移動分毫。可是當他看見太後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心中忽然生出莫大的壓力,匕首竟似要脫手而去。他麵上雖然沒有顯露半分,可是心中的驚訝委實比容鬱更甚。
柳洛心念電轉,當即道:“稟太後,兒臣在碧濼宮讀書,碰上此人行刺這位娘娘!”
這樣明顯的謊言,他並不是要太後相信他,他隻是給黑袍男子一個說辭串供,他確信——無論這黑袍男子是誰,都絕不會害他。
多可笑,他最終居然要托庇於皇帝的死士,請他看在母親多年前與他同出一門的分上放過自己。他覺得屈辱,然而他並不是忍不得屈辱的人。
“有這等事?”太後看也不看跪在道旁的容鬱,涼涼地問:“你又來碧濼宮作甚?”
容鬱早已備好答案,當下恭謹地回答:“是身邊侍婢知棋說皇上在碧濼宮召見,所以匆匆趕來,不想皇上不在,卻是……是遇上此人行刺,多虧了平郡王舍身相救。”她知道柳洛不敢將自己與宮裏的千絲萬縷的聯係說出來,為保命計,休說區區一個知棋,便是更要緊的人,這關頭,柳洛也一樣棄子如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