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五指收緊,再攤開,掌心裏銀亮的刀,他上前一步,道:“我和你賭!”說話間右手忽地揮出,容鬱隻覺眼前雪亮,瞳孔收縮,那一刻她忽然想起琳琅的殺手身份,不知道她出手是不是比眼前這個少年更幹脆和果斷呢?刀鋒刺破重衣,一點鮮紅洇染開來,少年用力,刀鋒推進——
刀停下來,容鬱睜開眼,按在刀上的是蠟黃的兩根手指,輕輕鬆鬆地搭在刀背上,看上去並沒有使什麼力,但是少年的額上已經滾下汗來。容鬱抬頭看去,不出所料,她麵前站了一個黑袍男子,眉毛和頭發都是雪白,麵上隻有兩個黑洞,沒有眼白,也看不到眼珠。
正是那個自稱琳琅師兄的怪異男子。
他沒有問少年為什麼殺她,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沉沉道:“你根本不想殺她!”少年盯住匕首的鋒刃,他的手依然穩定有力,甚至指尖都沒有動一下,匕首仍然留在容鬱體內,靠近頸部的肩頭,容鬱感覺到刀鋒的冰冷,一腔子熱血慢慢冷卻下去。黑袍男子說得對,他並沒有殺她的意思。
他隻是想引這個男子出現——關於他的母親,他比她更渴望知道。
少年的唇邊綻一朵輕笑,忽然就生出絕豔的風華,黑袍男子的眼神在片刻之間恍惚,按住刀鋒的手慢慢垂下去。隻聽少年柔聲問道:“你還記得我嗎?”說話間他緩緩抽回刀鋒,鮮血立刻湧出來,少年揮手點了容鬱的穴道,眼睛卻是一直盯住黑袍男子,連眼角都不曾掃過她。容鬱看見黑袍男子這般形容,心中說不出的堵悶:這樣癡的眼神,她仿佛在哪見過——到底在哪呢,卻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而她身上的血竟慢慢止住了。
黑袍男子答道:“我——記得的。”宛若歎息。
“我死的那一日……”少年續道:“下了很大的雨——”他從欽天監的紀錄中找到二十年前母親死日的情況,那一日下很大的雨,瓢潑如傾,紀錄裏說,雨水中有胭脂的顏色。
“……沒有下雨,隻是起了風,樹葉都黃了,大把大把地往下掉,師妹站在那裏,所有人都看住她……刀……血流出來,染得衣裳都紅了……”
那一日並沒有下雨,雖然他那麼希望有一場雨,瓢潑大雨,將滿世界的罪孽一並衝洗幹淨……可是並沒有。
“染得衣裳都紅了……”少年喃喃重複道:“可是沒有一個人前來救我……”
“沒有……”黑袍男子長歎一聲道:“你很想知道嗎?”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神清明,與方才大為迥異。
少年一驚,疾退三尺,眉宇間染上一抹微紅,許是慍怒。他一直都以一種城府極深的姿態出現,可是那一抹微紅,容鬱這才想起來,他隻是一個弱冠少年,雖然長在陰謀叢生的宮廷,可他仍然隻是一個少年,父母雙亡,周圍的人對他敵意多過關懷。容鬱一向自詡無情,可是在那一個瞬間竟然感覺到內心的柔軟和溫情,也許是因為腹中的那個孩子。她不知不覺地跨前一步,擋在少年麵前。
黑袍男子低頭看住自己的手,他的手籠在袖中,忽然之間就有殺機湧現。容鬱見識過他方才那一擊,快逾閃電,勢重千鈞。容鬱不是江湖中人,卻也看得出,他的身手實在是不弱的,所以當他的目光凝聚到手上,她的心不由緩跳了一拍,他要做什麼?可是惱羞成怒?
然而並沒有,他隻淡淡地道:“你很想知道嗎?還是不要吧。”那少年有與師妹過於相似的麵容,所以……對於少年其實並不高明的迷魂之術,即便定力強如他,竟也不知不覺被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