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很少看見父親的笑容,不由生出依戀,偎在父親身邊,看見瘦骨嶙峋的手抓住床沿,綻出鮮紅的血點,麵上露出驚駭之色,父親卻隻是平和地微笑,揮退下人,寂靜的房間裏就隻剩下父子倆。
“洛兒今年可是17了?”
“是。”少年拘謹地回答。雖然父親很少斥責,可是在他心目中,父親是他最想要親近又最不能親近的人,他讓他生出仰望和崇敬,可是憑他如何努力,始終都走不到他身邊去。
也許每一對父子都是這樣吧,又或者是,父親在他身上寄予了一些希望,可是從來沒有說過。
“我曾經答應你的母親,無論如何都要等你成年,”父親微微仰起頭,像是想起很久遠的事,麵容裏摻雜了歡喜而又悲哀的神情,“我總算,不負所托。”
“父親——”少年訥訥地喊了一聲,恐懼與惶惑。
“洛兒,遲早有這一天的,沒有人能陪你一輩子——即便是有人這樣承諾,其實也是做不到的,就像——”父親頓一頓,歎了口氣,少年心裏一動,衝口接道:“——就像我的母親?”他從未在父親麵前這樣說話,話一出口,麵色一白,隨即挺起胸膛,眉宇間絲絲倔強。
父親並不覺得驚異,但是微微皺了皺眉,沉吟道:“你母親嗎……”他抬頭看看少年的麵孔,歎息似的說:“你很像她……你大概也很想知道關於你母親的事,不要為難別人,不許提你母親是我下的禁令。”
“父親——”少年的神情有一點激動,“為什麼?”
父親艱難地伸出手想要撫一撫少年的麵孔,可是手伸到一半,氣力不支,蒼白的手慢慢垂下去,少年忙上前扶住。父親道:“我死以後,若是你仍想知道你母親的事,我也不攔你,可是我在生一日,你就不要問。”他並沒有提高聲調,也沒有責備的意思,少年卻是麵色煞白,恭恭敬敬應道:“是。”
父親反而笑了,“你不要擔心,我是過不了今晚了。”少年要說話,父親擺手讓他噤聲,道:“我有幾句話要交代你,你聽好,隻三句話:不要在皇後和太後麵前提你的母親;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殺當今天子;如果他要殺你……”父親唇邊一點輕笑,道:“是我多慮了,他不會殺你……這樣吧,如果你有朝一日位極人臣或者……或者……以前過去的事就算過去了,不要再追根究底。”
少年迷惑地看著父親,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叮囑自己,但他還是一一應了下來。
那個雨夜仿佛格外漫長,點點滴滴的雨不住地打在琉璃上,清脆欲碎。父親交代完三件事就不再開口了,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他大概是想起廿年前的往事,那時候他還年少,肥馬輕裘,權傾天下。
然後他的手無聲息地垂了下去,冰冷。
守在他身邊的少年蒼白的麵孔,神情如初升的太陽一樣堅毅。
少年的手垂下去,“容娘娘是自己解決,還是由我動手?”
容鬱的手移到小腹上,裏麵仿佛有細嫩的手腳在輕輕地踢,她的孩子,應該有忻禹那樣俊秀的麵孔吧。她嫣然笑道:“容鬱生而好賭,於此生死之事,不妨與平郡王賭上一注——我賭郡王不敢殺我,郡王信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