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聚(3 / 3)

我的二姐也是這樣的一個普通的打工者。她曾經的夢想早已不再,她現在的全部天地,就是我們這些兄弟和她的家庭,她的孩子。二姐也有兩個孩子,小女兒剛一斷奶就交給了公公婆婆出門打工。我胡思亂想著,在廠門口等著我的二姐,可是我二姐的身影一直沒有出現。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終於有一個女工認識我二姐,她告訴我說王紅霞不在這間廠裏做了。我問她知道王紅霞去了哪間工廠了嗎?女工說,不清楚。好像是去了普威廠。女工又問和她一起的另一個女工,說霞姐是不是去了普威廠。那個女工給了一個準確的答複。是去了普威廠。我於是打聽清楚了去普威廠的路,打了一輛摩托車去了普威廠。

普威廠的規模看上去並不是很大,我到普威廠的時候,普威廠已上班了。我問了保安,保安說普威廠上班時管得很嚴,不讓出來會客的,而且通往車間的樓梯是鎖著的,這樣可以防止工人在上班時開小差。保安對我笑笑說你就慢慢等吧,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無能為力。保安是一個話很多的人,於是我就站在廠門口和保安聊起了天。保安說他認識我二姐,說是剛進廠的。保安說這間廠的工資很低,加班很厲害。老板是本地人,洗腳上田,沒什麼文化。保安問我在哪裏上班,我說我在鬆崗,在寫字樓裏上班。保安就說,老鄉,能不能把我介紹進廠。我說我們那間廠押三個月的工資。保安說那他就不去了,說普威廠隻押一個月的工資。普威廠是一個小廠,屬於那種生產,住宿,吃飯在一起的工廠。整個廠就是呈口字形的四幢樓,前麵一幢是寫字樓,後麵一幢是食堂。左麵是車間,右邊是宿舍。這樣的工廠現在在珠三角是屬於有著嚴重安全隱患的企業,是嚴令整改的對象。但這樣的廠還是很多,當時更多。我對保安說,上班時把進車間的樓梯鎖住是誰的主意。保安說,是老板娘的主意。老板娘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農村婦女,發財了,但衣著說話還是從前的樣子,每天趿了一雙拖鞋在廠裏轉悠,她又沒有能力管理工廠,於是就坐在雜工們一起剪線頭。工人們都怕她,因為她特別小氣,看見誰要是不小心浪費了一點東西,是一定要罵上半天的,她罵人很難聽,衰女、八婆、撈妹什麼詞順嘴就用什麼詞。

我說你這樣說你們老板娘,不怕被她聽見。保安說怕個鬼呀,老板娘聽不懂普通話的。

我發現保安很能侃。我猜他最少讀過高中。一問,果然。保安說他是高中畢業的,他伸出腿來說,腿壞了,要不怎麼會做保安呢。我們又繼續聊那廠裏的老板娘。保安說,他的老公,也就是老板,一天到晚在外麵找業務,聽說在外麵包了二奶和三奶了,但是老板娘不在乎。隻要老板不和她離婚,她就沒有意見。鎖上車間門的主意就是她出的。而車間門的鑰匙就在她的手上。她每天的任務就是按時鎖上車間門,按時開門。我說那要是有人確實因為工作的問題要進出呢?保安說,那她要盤問半天確信無誤才會開門的。我說這樣做是很危險的。保安於是說起了當年震驚全國的葵湧大火。保安說那一年他剛出門打工,他就在葵湧。那次大火他是知道的。那真是慘不忍睹,一百多條人命啊!太慘了!要是當時車間門沒有鎖上,可能一個人都不會死。我們就聊著葵湧大火,聊著現在的維權。保安說,當年是連《勞動法》都沒有啊。現在有了《勞動法》,可是執法力度不夠,再加上我們這些打工的人維權意識也淡薄,大家都想,胳膊拎不過大腿,算了吧。我說,老板也變得狡猾了,他們有辦法對付勞動局的檢查。我於是把我們廠裏崗前培訓的事也對保安說了。兩個人談得投機。保安邊和我聊天邊注意著工廠的出口。又不時的抬頭看時間。一下午就這樣過去了。保安過去按響了電鈴。廠子裏就響起了一片叫聲。人群湧到了樓梯前的鐵門口。老板娘過去開了門,工人們就一湧而出。

保安說,我去幫你叫一叫你姐。保安說著就去了。但是保安去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回來,足足有十分鍾吧。保安說沒有找到我二姐,保安拿了飯盒去打飯,他說你先等等吧,我對和你姐住一間宿舍的人說了,叫她看見你姐,對你姐說一聲。我隻好繼續在廠門外等著。這間廠裏很古怪,下班了,居然沒有人出廠,而且工廠的鐵柵門是鎖著的。我又等了有幾分鍾,保安打著飯回來了。保安見我還在等著,說,你姐還沒來啊?我再去找找,過一會又要上班了。保安說著把飯放在了保安室,再一次進去,站在工廠的中央大聲叫著我姐的名字,叫了足足有十來聲,我聽見有人回答,保安說你弟弟在廠門口找你。過了一會,我就看見我二姐像一片秋葉一樣飄向了廠門口。我和二姐就隔著工廠的鐵柵門說著話,二姐問我怎麼找到這裏的,我就從早上怎麼起早坐車說到找到這裏的經過。二姐又問我吃了飯沒有,又問了我在廠裏的情況。問完這些時,保安過來了。保安看了看鍾,就摁響了上班的第一遍鈴聲。我說姐,你怎麼轉廠了,你昨天打電話也沒有說清,你是不是和姐夫吵架了。我看見姐的眼裏閃耀著淚花。我和二姐很久沒有見麵了,我真想和二姐多說一些話。二姐從鐵柵欄裏麵伸出手來,握著我的手。二姐摸著我的手說,弟,好好做。努力。上進。不要得罪人。我們兄妹幾個,你是最聰明的,姐相信你會有出息的。我點點頭。這時保安摁響了第二遍的上班鈴。姐眼裏的淚就滾了出來。姐鬆開了我的手說,姐要上班了,你回廠裏去吧,一路上小心點。姐說著轉身跑進了車間。我的淚水也控製不住地往下淌。和保安道了別,我回到廠裏時,已是晚上十一點。這一趟去看望二姐,本是想弄清姐到底過得怎麼樣的,結果什麼也沒有弄清。不過總算見了姐一麵。

是的,我想,我要聽姐的話,為了自己,也為了這個家,我要上進,要努力,要做出個人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