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聚(2 / 3)

大哥於是問我在工廠裏的事情,我把我的處境說了。大哥說,兄弟,哥對你說,你要和那個林小姐搞好關係,我覺得那個林小姐是看上你了。我說大哥你別瞎說。你把你弟弟看成什麼人了。大哥說,什麼人不人的。這年頭,有錢就是人。錢。錢。大哥說著站了起來,他說時間不早了,他要回西鄉去了,有時間再來看我。他讓我不要去找他,他說他不會在那間廠幹多久,他還是要進關內去的。他說他在托人辦邊防證。

大哥被搶後那一個多月的經曆,是後來他自己講的。他那一段經曆,後來成了他激勵下線們的勵誌教材。大哥站在講台上,麵對著黑壓壓的一群人,口水四濺地講述他的那一段傳奇經曆。我發現,他的傳奇經曆越來越離奇,越來越豐滿,簡直就像是一本生動的小說。

我有些厭煩在林小姐和汪小姐的漩渦中打轉了。我迷上了寫小說,我居然夢想當一名作家了。

大哥終於找到了,我也不用再寫文章尋找大哥。其間二姐打電話來過,我告訴二姐,說大哥在西鄉有工作了。二姐也放心了。我問二姐現在過得怎麼樣,二姐沉默了半天,才說不怎麼樣。二姐從來不對我們說她的苦難,她對家裏人總是報喜不報憂。她現在說不怎麼樣,那肯定是處境很差了。果然,過了一會,二姐問我能不能把她介紹進珠江織造。我說珠江織造加班太厲害了,每天加到淩晨,而且工資又押得厲害。二姐說她不管這些,她隻是希望離開布吉。我問二姐,是不是和二姐夫吵架了。二姐在電話那頭哽咽著。我說他還是那麼愛賭博嗎?我的二姐就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可是這時,我對麵的汪小姐走了過來。汪小姐說,喂,上班時間不要煲電話粥,這是辦公電話,要煲粥你自己弄一部手機。我隻好對二姐說,我現在在上班,你下班後再打來吧。汪小姐見我掛了電話,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她大約見那個叫阿標的漢子再也沒有出現過,也不知流浪到什麼地方去了,於是漸漸也不把阿標的警告當回事了。

下班之後,我沒有等到二姐的電話。在我的兄弟姐妹中,最疼愛我的就是二姐。中午我在寫字樓裏等到下午上班,二姐一直沒來電話,下午也沒有來電話。林小姐從香港回來了。林小姐一臉的笑,春風得意的樣子,她給寫字樓裏的每個人都帶了一些小禮物,聽說她總是這樣的,無論是去香港,還是去東南亞的其它國家,回來時總會帶一些小玩藝送給大家做留念的。林小姐給每個人帶的小禮物都不一樣,是有針對性地選這些禮物的。寫字樓裏的每個人都收到了她的禮物,我也收到了,我收到的是一個小巧的瓷筆筒,上麵繪著典雅的青花圖案。林小姐的到來,讓寫字樓裏壓抑了很久的空氣終於鮮活了起來。隻有汪小姐,對於林小姐的回來不冷不熱。林小姐問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就坐進了她寬闊的辦公室,開始了她的工作。林小姐總是這樣風風火火。林小姐把各個部門的人都陸續地叫進了她的辦公室。出來的人有的麵露喜色,有的人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了,那一定是挨了林小姐的批。後來就叫到了我,這是林小姐第一次在她的大辦公室裏召見我。我在這裏用召見這個詞,是因為當時我們大家都把被林小姐叫去談話叫著召見。有一個報關員說得更絕,稱被林小姐召見是翻牌子。是的,我們寫字樓裏的一幹男男女女們,一個個就像過去皇宮裏的那些寂寞的嬪妃一樣,時刻在盼望著被皇帝寵幸。當然這樣的比喻並不恰當,隻是當時我們寫字樓的人這樣開玩笑而已。林小姐大約也聽到了這樣的玩笑,但她好像並沒有生氣。林小姐把我叫去了她的辦公室,問了一些我近來的工作情況,林小姐說,你不能隻是等著我們分配任務,你要主動想想辦法,看怎麼樣把企業的文化活動搞起來。林小姐說,你在珠江織造的位置是可有可無的,這個寫字樓裏還沒有一把屬於你的椅子。林小姐說你要學會為自己添一把椅子。林小姐一二三四條的說了一大通。然後說,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把小李給我叫進來。我還站在那裏沒有走,我在想著向林小姐請一天假,去一趟布吉。林小姐說你還有什麼事嗎?我說我想請一天假,我想去布吉看看我二姐。林小姐說,請假的事你找汪小姐就行了。我說汪小姐不會批我的假的。林小姐大約明白了我的意思,說那你去吧。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從鬆崗坐車去了布吉。還好,這一次坐到了直達車,路上沒有再被人轉來轉去。找到二姐打工的工廠時,已是上午十點多鍾了。我請保安幫我去叫一下我二姐。保安看看我說,哪個車間的?我說不知道。保安說,這麼大的廠,哪個車間的不知道,我怎麼幫你叫。再說了,上班的時候是不讓出來的。我問保安廠裏幾點鍾下班,保安說十二點半。於是我就在廠門口等。等到下班的時候,一聲鈴響,廠裏響起了一片歡呼聲。接著從廠房門口就湧出了一大片穿灰色工衣的打工者。他們尖叫著,幾乎是帶著小跑地衝出了廠門,人流像潮水一樣洶湧而出。我站在大門旁,緊張地盯著從廠門口湧出的灰色潮流,人流就這樣湧動了足足有十分鍾,才開始變得稀疏起來。可是我的二姐一直沒有出現。直等到保安關了鐵門,廠裏再也沒有人往外走了,我的二姐還是沒能出現。我攔住了幾個打工妹,問她們王紅霞還在廠裏麵上班嗎?她們都搖著頭說不認識王紅霞。

中午我買了兩個饅頭填了一下肚子,就又站在廠門口等。我想可能是剛才出廠時人太多了,我沒有發現我的二姐。於是我守在廠門口,希望在二姐上班時遇見她。不一會兒,就有三三兩兩的工人陸陸續續往廠裏走了。我不停地問她們,老鄉,你們認識王紅霞嗎?得到的都是搖頭,或者反問一句,是哪個車間的。我說不上來。她們就表示愛莫能助了。

進廠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家都麵無表情,腳步匆匆。我熟悉這樣的表情,和我們珠江織造的工人一樣的表情。這是珠三角的打工人慣有的表情。她們總是這樣形色匆匆心事重重,她們出門時也和我一樣,懷著對城市生活的無限向往和熱愛,懷著成為城裏人的夢想,走進了珠三角大大小小的工廠。然後,她們大多數人的夢想,就年複一年在流水線上悄悄地流走了。等到有一天,她們發現青春不再時,才驀然發覺,她們把一生中最美麗的青春年華都付諸給了這些流水線,換回的是微薄的薪水和一個農民工的名稱。當然,她們中更多的人,連這些問題都不會去想,她們想的很簡單,那就是一天做了多少貨,廠裏什麼時候出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