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聚(1 / 3)

我們兄弟終於相聚了。在大哥失蹤一個月零十天後。

我當時正在寫一篇尋找大哥的文章,我希望文章發表後能幫助我打聽到大哥的消息。沒想到,大哥像他當初突然失蹤一樣,突然出現在我麵前。大哥的神色看上去很疲憊,頭發很長,臉比從前更加長了。我問大哥這一個多月去了哪裏。大哥的嘴張了張,想說什麼,結果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嘴角在劇烈地抖動著。看得出來,大哥是不想回憶那一個多月裏的痛苦往事。

在廠門外的小店,我要了兩瓶啤酒,又要了一袋紅泥花生,一包餅幹。兄弟倆吃著花生、餅幹,喝著啤酒。大哥仰起脖子喝了半瓶啤酒,突然就趴在桌子上嗬嗬嗬地痛哭起來。我不知該如何勸大哥,這條鐵骨錚錚的漢子,這個我們村子裏昔日的才子,這個為了家庭快速致富而受盡了苦難的男人,突然趴在桌子上嚎陶大哭起來。我沒有勸大哥,隻是把手放在了大哥的肩膀上。我想告訴大哥的是,再苦再難,弟弟都會幫他一起扛過去的。大哥哭了一會,可能感覺心裏好受多了,擦幹了眼淚,開始剝花生吃。大哥吃一粒花生就喝一口酒,桌子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堆的花生殼。大哥喝完了一瓶啤酒,我又叫了一瓶,大哥很快把第二瓶喝得快見底了。大哥喝酒時一直沒有說話,這樣沉默了足足有半個小時,大哥真的是平靜了下來。平靜下來了,大哥就說他想通了,想明白了,他說他再也不能這樣活了。他說他這些年來活得太窩囊了。

我問大哥一個多月來去哪裏了。大哥很平靜,也很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對於那一個多月來的經曆,大哥那天沒有對我說。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大哥來廠裏尋我不著,就去了南頭關。大哥果真不是專程來看我的,他是想進關去。他想知道關內到底有什麼好,能讓一個妻子拋開了自己的丈夫,能讓一個母親拋下了自己的兒女。聽說關內有著全國最高的樓,有著全國最漂亮的馬路,還聽說,進了關還可以看到大海。我的大哥說他當時甚至還想過去看大海。天真的大哥,其實骨子裏還是浪漫的,飯都吃不飽了,還在想這些虛妄的東西。

大哥沒有邊防證,他到了南頭關的時候,就在關口徘徊。這時過來一個瘦子對他說,老鄉,想不想進關?大哥緊張地說想進關。瘦子說他可以把大哥帶進關,帶一個人進去五十塊。五十塊太貴了一點,大哥說,再說了,也不知安不安全,要是被邊防武警抓到那就麻煩了。瘦子對我大哥說,肯定是安全的,他說他有一條秘密通道。大哥又和瘦子講了一會價,這時過來了一個邊防武警,瘦子於是裝著沒事一樣走開了。武警用一隻喇叭嗚哩哇啦地喊著,驅散著徘徊在關口不走的人群。大哥不甘心地退到了離關口有百來米遠處的沁園公園。公園裏也聚集著一些背著大包小包的打工者,有的三五一群坐在樹下麵吃東西,還有些人幹脆就躺在那些巨大的長滿了根須的榕樹下麵睡覺。他們大多是沒有邊防證的,但他們都徘徊在關口外邊,渴望著奇跡的出現。關內的生活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天堂。

大哥當時也走到一株榕樹下休息,這時天快要黑了,他可能在想著晚上在哪裏安身的問題。大哥知道回到鬆崗找到我也沒有用,廠裏麵根本就不可能讓外人留宿。回一趟鬆崗,就算不被人賣豬仔也要四塊錢的車費,大哥舍不得這四塊錢,因此他想就在這榕樹下將就一晚。大哥將包放在地上,枕著包開始睡覺。大哥睡覺時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大哥的身上還有四百多塊錢,這些錢和他的生命一樣重要。剛才那個問他進不進關的瘦子又找到了我大哥。瘦子在大哥身邊蹲了下來,對大哥說,你去打聽打聽,五十塊帶一個人進關是最便宜的了,還有的收八十呢。大哥說現在太晚了,進了關天又黑了,聽說關內住店要貴很多,大哥說他要進關也是明天早上進關。瘦子冷笑了一聲說,老鄉你這就是外行了,我們帶人過關都是在晚上,白天你想混過關,做夢吧你,晚上武警查得鬆一些,我們才能帶人進關的。瘦子這樣一說,大哥又有些心動了。可是一想五十塊還是太貴了,於是說,能不能便宜一點。四十塊你看怎麼樣。瘦子想了想說,四十就四十。跟我走吧,伸手就去提大哥的包。大哥一把搶過了包。瘦子說,你這麼緊張幹嘛,我又不搶你的包,我幫你提一下。大哥說不是怕你搶,我自己提,我有的是勁。瘦子笑笑說你自己提吧,包裏是一些什麼東西呢。大哥說沒有什麼,都是一些換洗的衣服。

瘦子帶著大哥東拐西拐,離開了關口往一條巷子裏走去。天色這時已完全黑了下來,路燈亮了起來。街頭閃爍著迷人的霓虹。大哥說他當時感覺到了一些緊張,他的錢分裝成了幾份,藏在身上不同的部位。上衣口袋裏一百零錢。鞋子裏二麵,內褲裏一百。大哥想,他也沒什麼好怕的。瘦子繼續在前麵走,大哥說還有多遠,從哪裏進關。瘦子說你問那麼多幹嘛,反正帶你進關就是了。瘦子突然又停了下來說,你先把四十塊的進關費交了吧。大哥說不行,要過了關才交。這時過來了四個人,一個人拍著大哥的肩膀讓他先蹲下。那個人說你蹲下,蹲下說話。大哥還想抵抗一下,但是背後的肌肉感受到了刀尖的鋒利。大哥就隻有蹲下了。瘦子上前去搜大哥的口袋,上衣口袋裏的一百塊搜走了。瘦子說,把鞋脫掉。大哥說沒有錢了,真的沒有了,就這一百塊。身後一個大塊頭說,你想死呀。刀鋒就進入了大哥的肌肉裏。大哥把鞋脫掉了,裏麵的二百塊被搜了出來。那夥人搶走了大哥的三百塊錢,還把大哥的包也搶走了。他們很快就消逝在了巷子深處。大哥說那夥人搶劫他時,很多人都在遠遠地看著,但沒有一個人敢管這樣的閑事,更沒有一個人去報警。

關於這些,我都是後來才知道的。那天大哥來找我,我們兄弟倆喝完了四瓶啤酒。大哥並沒有提他當時在關口被搶劫的事情。也沒有提他被劫後那一個多月是怎麼過來的。大哥喝完了酒,告訴我說他找到工作了,在西鄉的一間家具廠裏搞老本行,噴油。大哥說西鄉離關口近,他總有一天會進到關內去看看的。我說大哥,你就別這麼固執了,為什麼一定要進關內去呢。我說知道你還在想著大嫂,可是大嫂不可能再跟你了,天下的好女人多得是,你為何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呢。大哥說,我就是不明白,他為什麼就拋下了我。他要是跟了一個老板,我也心甘,可是他跟的也是一個打工仔,一個月才掙一千塊錢的打工仔。一千塊有什麼了不起?我要進了關內,一個月肯定也能掙一千塊。我說大哥你少喝一點,你喝醉了。我還要去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