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母親說,姆媽,我又做噩夢了。
母親說,那你把它說出來呀,就出來就沒事了。
可是我說不出來。
母親就摸了摸我的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古怪的噩夢糾纏我一個多月之後,我開始了夢遊。我會半夜起來磨刀,磨我的那把鬼子軍刀,磨得霍霍作響。
父親問我磨刀幹嘛?
我說:殺人。
父親說:殺誰?
殺你。我說。
父親揚起手要打我,還沒打,我卻倒在地上呼呼地打起了呼嚕。
這是父親第二天對我說的。我表示不相信,父親就把那把刀給我看,刀果然磨白了。
父親把刀藏了起來。但第二天晚上我又按時起來了,我在家裏翻箱倒櫃。父親和母親都起來了。父親問我在幹嘛?我說找東西。父親說找什麼東西?我說找刀。母親說找刀幹嘛?我說:殺爹。母親給我一根筷子,說,給你刀。我就接過了“刀”。父親說,這是爹,你殺吧。父親說著伸過來一個枕頭,我就用筷子殺枕頭,我殺、殺、殺。然後我倒在地上就睡了。據說夢遊的人兩眼發直,又據說夢遊的人是不能受驚嚇的,一嚇就會嚇死。
第三夜,我又按時起來了。父親有一塊手表,父親看過表的,父親說我起來的時間比表還要準時。不知是不是有一點誇張,我父親這個人有時說話有一點愛誇大其辭,他曾經就誇張出來一個畝產萬斤糧的典型。不過這不算厲害的,有的地方誇出來的是畝產五萬斤。火炬大隊就誇張出過一個母豬一窩下五十個豬仔,還上過報紙,這是聽父親說的。父親說這不叫誇張,這叫革命浪漫主義。
第三夜,我又按時起來夢遊了。這一次我不殺爹了,卻抱了一個枕頭一拱一拱地,父親問,毛頭你這是在幹嘛?我說:搞逼。父親忍住了笑問:搞誰?我突然一翻鬥雞眼,衝父親喊,殺,嚇父親一跳,然後自己上床睡覺了。
我一連夢遊了十幾天,每天都不重複,每天都有新花樣。父親在多年以後對我講起這些細節時哈哈大笑,父親都笑出了眼淚。我也哈哈大笑,仿佛在聽一個別人的故事,或者認為父親是在編故事。但是父親說這是真的。我是否真的夢遊了呢?我夢遊時有沒有還幹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我也說不清了。後來是母親請了一位老中醫,老中醫在我的手指上用小刀劃了一道口子放了一些血,又給我紮了幾次銀針,我就不再夢遊了。可惜有關我夢遊的事我隻能聽別人告訴我。自己在做什麼自己不知道,卻要別人來告訴你,這是否就是夢遊的特征,那麼,現在有很多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那他們也都是在夢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