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裏麵,那些活埋、死亡的駭人景象,甚至還在白天的時候伸出恐怖的魔爪,對清醒著的我施加影響。我整天活在恐懼之中,已經變得神經衰弱。騎馬、散步以及任何要離開家的戶外活動我都不敢參加。我身邊必須隨時都有那些了解我病情的人,我生怕在外麵的時候突然發病,陷入昏迷之中,就被不知情者當成死人而活埋。甚至我都不信任那些始終在照顧我、知道我病情的親友。我生怕萬一哪次我昏迷時間太久,他們就經不住別人的勸說,認為我已經死了。並且,身邊的很多親友因為我這身怪病而深感煩惱,所以我更恐懼,我要是哪次昏迷的時間較長,他們就以此為借口處理掉我的身體,甩掉我這個麻煩。
所以,無論他們怎樣發誓表示忠誠,好像一點用都沒有,我依舊無法獲得安全感。因而我就逼著他們鄭重起誓,除非我在失去知覺之後出現了身體腐爛的情況,才能判定我已經死去,不然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埋了我。可即便這樣,恐懼依舊牢牢抓著我的內心,我逐漸地不信任任何人,不接受安慰和安撫,變得無法理喻。我覺得,最保險可靠的永遠隻有自己,於是,我費盡心機地準備了很多的預防措施,改造家族墓窖就是其中一項。為了能讓墓窖大門可以輕易地從裏麵打開,我特別設計了機關:一根長控製杆從大門那兒延伸到墳墓裏頭,隻要輕輕一壓,就可以打開大門。另外,我將供應氧氣和光線的裝置安放在棺材中,並在器室中儲備了食物和飲用水;將柔軟溫暖的填充物填到棺材四周;跟能夠被輕鬆打開的墓窖大門一樣,我還將彈簧設備安裝到了棺材蓋上,要想打開棺材蓋,隻需輕輕扭動身體就行;並且,為了應付意外情況,我還特地把一隻大鈴鐺掛在墓窖屋頂上,用一條繩子係著,在棺材上鑿個小洞,到時就讓繩子從這個小洞穿進來,在我其中一隻手上綁好,就不怕醒來時無法呼救了。可是,即便我做了種種準備,也依舊無法對抗命運之神。實際上,這些花費了無數心力的防護措施,還是救不了一個必然要承受活埋之痛的人!
有一回,就跟以前一樣,我感到自己好像已經進到了某個階段,當時我的意識正在一點點恢複,迷迷糊糊中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人世間;已經遲到了很久的微弱黎明,正緩慢卻明顯地向我的心頭移動。一絲絲的悶痛和不安侵入我的意識,不過這種感覺還並不明顯;我還是覺得輕飄飄的,怎麼都使不上勁,感覺不到希望。之後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嗡嗡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隨後,又是更長一段時間,我的四肢手足有了一些刺痛感;然後就是沒有止境的寧靜愉悅跟隨而來,在此期間,我在努力掙紮著想盡快醒來,恢複自己的意識;可隨後,短暫的無意識狀態再度襲來;過了一會兒,忽然間我就醒了,正常的知覺和意識總算是恢複了。最後,我輕輕顫動著眼皮,並隨即感到身上通過一股雖然模糊卻致命般恐怖的電流,它刺激著我全身的血液都湧向心髒。此時,我努力讓思考和記憶能力都恢複過來。這時,我已經完全恢複了記憶力,並在一定程度上明白了自己處在什麼情況下。我可以感覺到,我並非從睡眠中醒來,我想到了,我此前一直是在昏迷當中。可最後,一個恐怖的想法、一個始終在困擾我的想法浮上我的心頭……那個恐怖陰森的威脅、那個可怕的念頭,以雷霆萬鈞之勢,將我那戰栗不已的心靈完全淹沒、占據。
在隨後的好幾分鍾裏,我保持著靜止的狀態,一點都不動彈。可這又是什麼原因呢?因為我怕!我鼓不起一點稍加動彈的勇氣。我生怕稍微一動,得到的並非我想要的結果。因為,一直有個聲音在我心裏說:“你是不會想要麵對那命運的!”一股絕望從我心中升起。這個世界上最不幸而悲慘的念頭和感受,就是絕望。隻有它,它是最後能催促我的力量了,那就是絕望。我被它催促著,然而它又總是舉棋不定,那絕望啊。終於,它終究是下定了決心,它讓我——把眼睜開。就這樣,我在絕望中睜開了眼。黑暗是唯一的色彩,徹底的黑。我很明白,我剛從昏迷中醒來;我很明白,我已經脫離了昏迷的狀態;我很明白,我的正常視覺理應已經恢複了才對。可四周為什麼還是一片漆黑,如永恒的黑夜一樣深沉漆黑呢?
我試圖尖叫,然而幹渴的舌頭和雙唇馬上就開始痙攣,而每一回的掙紮呼吸,隻換來上氣不接下氣、劇烈跳動的心髒的撲通聲,空洞的肺似乎成了真空狀態,我——一點聲音都叫喊不出。
我想要大聲叫喊,可下巴無法張開、聲音無法喊出。毫無疑問,有人綁住了我的下巴,就好像綁住死人的下巴一樣。我還能感覺得到,我的身下是某種堅硬的東西,這堅硬的東西同樣緊緊環繞在我的四周。到現在為止,我依舊動都不敢動。我伸直的雙手交叉擺放在胸前,此時,我鼓起莫名而來的勇氣,雙手用力向上一推,馬上有某種堅硬的木造物擋住了手,頭頂上六英寸高就是那木造物,延伸成長條狀,將我整個人罩在其中。最後我終於確定,我就在一副棺材裏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