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了,也許是沒有響,產生幻聽了?不對,還是響了,難道是伊西?夭夭倏地從床上起來,赤著腳奔向房門,是寄舟。伊西怎麼可能會來,他來了也隻能增加痛苦。
“夭夭,我想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走之前想再見你一麵,跟你道個別。”
夭夭鬼魅般地飄蕩著,把寄舟讓進客廳。寄舟打開手中的保溫盒,盛出一碗薏米紅棗粥,自言自語道:“以後再也沒有機會為你煮粥了。”
“你沒事吧?”又不放心地加上一句。
夭夭木然地拿起湯匙,一口一口地往嘴裏送著,終於哽咽得難以下咽。
“寄舟,你帶我走吧。”
夭夭就這麼走了,這麼快,這麼悄無聲息。連牙牙、連遊伊西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走的、去了哪裏。
“夭夭,你想去哪裏?”
“哪裏都可以,隻要離開這裏。”
夭夭就像是寄舟從孤兒院領來的孩子,木然而順從地接受著一切,安安靜靜地坐在候機室等寄舟辦完手續回來,安安靜靜地倚著舷窗看雲彩,安安靜靜地吃完寄舟放在她手中的食物,安安靜靜地上床睡覺,但從不主動說一句話,不得不開口的時候也是簡短得不能再簡短,好像學生做語文題,在規定字數內概括文章的中心思想,概括出一個別人的思想。
寄舟很擔心夭夭,她太平靜了,把痛苦都憋在心裏,她能承受到什麼時候。寄舟真擔心她會突然倒下,再也不肯睜開眼睛。
寄舟知道自己安慰不了夭夭,隻能陪著她行山涉水。隻是沒有想到,寄舟隻知道夭夭喜歡旅行,卻不知道夭夭為什麼喜歡旅行。夭夭是為了尋找遊伊西而四處行走,寄舟是為了讓夭夭忘記遊伊西而帶她行走四方。
這一年,他們走過了多少地方,寄舟都記不清了,夭夭卻記得很清楚,眉山短鬆岡上的十年生死兩茫茫,《金石錄》中的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沈園牆頭的淚痕紅浥鮫綃透……不知道,中華大地上為什麼播種下了這麼多愛情故事,一次遺忘的旅途最終成了一趟愛情的專列。
夭夭坐在自己的專列上,一次次揭開剛剛平複的傷口,一次次直視血淋淋的破處,在痛疼中享受一種嗜血的快感。她像一個難以回頭的癮君子,欲罷不能、欲止更進,用一種痛苦麻痹另一種痛苦,終於弄得自己身心俱疲、憔悴不堪。
寄舟看著夭夭一天天消瘦下去卻無計可施。
這一天,他們到了貴州安順的一個偏遠的小鄉村,近來他們總是喜歡往那些遠離現代物質文明的地方去。最好是沒有柏油公路,沒有不眠不休的照明燈,沒有商場、賓館、超市,就好像穿越到一個遙遠的時期,如果可能,也可以是新石器時代。
這裏有很傳統的蠟染工藝,婦女的衣袖、衣襟和衣服前後擺的邊緣都裝飾著清麗典雅的藍白色圖案,連背孩子的背帶都點染得精巧細致、沉鬱明亮。夭夭特別喜歡這種民族色彩濃鬱的東西,興致勃勃地跟著他們借住的那家主人學蠟染,用蠟刀蘸著蠟汁在白布上隨心所欲地畫出各色雲朵、花紋、蟲魚鳥獸。寄舟見她興致很高,也來湊一份熱鬧。兩個人邊畫邊打趣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