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氏哭得死去活來,仁甫與思恒再三解勸。單氏含淚道:“丈夫叫把宜男母子送還紀家,這還可聽。至若叫我轉嫁,此是他的亂命,我寧死不從!”思恒道:“嫂嫂若有誌守節,這是極爭氣的事。凡家中事體,我自替你支持便了。”當日殯殮之後,單氏便將一應文書帳目交付思恒。又將自已釵簪之類,叫他估價變賣,營運度日。思恒便親到鄉間踏勘田畝,一向被吉福移熟為荒、作弊減額的,都重新較正。又將變賣簪釵的銀兩,贖了幾畝好田。單氏得他幫助,安心守節。隻有宜男母子,未得了當。與思恒商議,要依丈夫遺命,退還原主。思恒道:“須得原媒去說。”單氏道:“原媒是五空師太。她因素銀惹氣之後,再不上門。如今怎又去央她?不若陳舅公與紀家有親,就煩他去說罷。”思恒道:“如此卻好。”單氏便請陳仁甫來,央他到紀衍祚家去說知其事,叫他快來領了宜男母子二人去。
正是:
不許旁枝附連理,誰知落葉又歸根。
話分兩頭。且說紀衍祚自宜男去後,終日長籲短歎,與強氏夫妻情分漸覺冷淡了。縱然她屢發雷霆,怎當得凍住雲雨。
強氏氣惱不過,害出病來。病中怨恨奉佛無效,遂破素開葷。
病勢日甚一日,醫、禱莫救。不上半年,嗚乎哀哉了。臨終時還怨恨神佛無靈,吩咐衍祚將這尊銅佛熔化了,不要供養。有一曲《黃鶯兒》單說那強氏平日奉佛,臨終恨佛的可笑處:奉佛已多年,到今朝忽改前,心腸本與佛相反。香兒枉拈,燭兒枉燃,平生真性臨終見。聽伊言,聲聲恨佛,誓不往西天。
強氏死後,衍祚不肯從她亂命,仍將佛像供奉。又每七延僧禮懺,超及陰魂。七終之後,便有媒婆來說親,也有勸他續弦的,也有勸他納妾的。衍祚隻是放宜男不下,想著:“這三個月身孕,不知如何下落了?”時常到呼延府前打聽消息。原來呼延仰有妾倪氏,小字鸞姨,當呼延仰被逮之時,她乘鬧裏取了些資財,逃歸母家。恰好畢東厘要娶妾,便娶了她去。衍祚打聽差訛,把倪鸞認做宜男,隻道她做了畢進士的小夫人,十分懊恨。不想陳仁甫來對他說了宜男母子之事,衍祚將信將疑。仁甫道:“我感親翁平日間看顧小女之德,故特來報知。
你若不信,可就同到畢家去看。”衍祚便隨著仁甫,到了畢家。
仁甫喚宜男出來相見。宜男見了舊主,淚流滿麵。衍祚見宜男手中抱著個孩兒,梳頭纏腳,打扮齊整,比前出落得十分好了,又喜又悲。再抱過那孩子來看,隻見左足上有一個駢指,衍祚大喜。原來衍祚自己左足上,也有個駢指。當下脫出來與眾人看了,都道:“這孩子是他養的無疑 !”次日,衍祚即取原價十六兩送去,分外再加十兩,酬謝大娘單氏保全之德。是夜便迎接宜男母子回家,兩下恩情,十分歡暢。正是:去而複來,離而複遇。
後主卻是前夫,新寵卻是舊婢。
繼父即是親爹,假兒即是真嗣。這場會合稀奇,真個出其不意。宜男是夜把上項事一一細述。衍祚方知盜佛的是喜祥,與主母商量,瞞著主人賣宜男的也是喜祥,心中大怒。次日即喚喜祥來責罵了一場,把他夫婦逐出不用。另收個家人叫做來寧,此人甚是小心謹慎,其妻也甚老成得用。又雇一個養娘,專一保抱孩兒。把孩兒喚名還郎,取去而複還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