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勸匪躬 (2)
此庵是我蓋造的,庵中鍋灶碗碟、床榻桌椅之類都有。我今將往別處雲遊,這庵竟讓與你安身。七年之後,我再當來相會也。”言訖,轉身出庵便走。王保再要問時,那道人步履如飛,轉眼間已不見了。王保看那茅庵兩旁,右邊卻是空地,左邊有一帶人家。再入庵內細看時,卻是兩間草房,外麵一間排著鍋灶,裏麵一間,設著一張木榻,榻上被褥都備。榻前排列木桌木椅,桌上瓦罐內,還有吃不盡的飯。王保十分欣喜,這一日就不消出外乞食了。當晚有幾個鄰舍來問道:“這茅庵乃是兩月前一個道人來蓋造在此的,如何今日卻是你來住?”王保道:“便是那師父哀憐我沒處棲身,故把這庵兒舍與我住,他自往別處雲遊去了。”眾鄰舍聽說,也便由他住下。王保過了一夜,次早開那丹盒來看,果然有白銀一小塊在內。取等子稱時,恰重三分。自此每日用度不缺。
光陰荏苒,不覺過了幾個年頭,生哥已漸長成,不吃乳,隻吃粥飯了。卻又作怪,才得生哥長大,那銀母丹盒內每日又多生銀三分,共有六分之數,足供兩人用度。王保欣喜無限,便每日節省下一分半分,積少成多,把來做些女衣與生哥穿著,隻不替他纏小腳,穿耳朵眼。鄰舍問時,王保扯謊道:“前日那道人說他命中有華蓋,應該出家的。故不與他纏足穿耳。”
眾鄰舍信以為然,並不曉得生哥是個男子。每遇歲時伏臘,王保祭祀主人主母,悲號痛哭。鄰舍問之,隻說是祭奠亡夫與亡夫的前妻。眾鄰舍都道他有情義,甚敬服他,哪知不是節婦哭夫,卻是義仆哭主。
王保又每遇朔望,必引著生哥到雙忠廟去拈香。一日,正燒過了香,走出廟門,忽遇前番那個道人。此時生哥已是八歲,恰好是七年之後了。王保一見,慌忙下拜。道人道:“你莫拜,我特來求你施舍。”王保道:“師父休取笑,我母女一向吃的住的,也都是師父施舍的,如何今日倒說要求我施舍?”道人指著生哥,對王保道:“我不要你施舍別的,你隻把這孩子舍與我做了徒弟罷。”王保道:“先夫隻有這點骨血,怎好叫他出家?”道人道:“你對人扯謊,便道我說他該出家。今日我真個要他出家,你又不肯麼?”王保無言可答。道人笑道:“我特來試你,你不肯把這孩子舍與我,正見你的忠心。我今也不要他出家,隻要他隨我去學些劍術。”王保道:“學劍恐非女孩兒之事。”道人笑道:“你在我麵前,也說假話嗎?他女子學不得劍,你男人如何有了乳?”王保見說破了他的底蘊,嚇得隻顧磕頭。道人扶了他起來,說道:“我要教這孩子的劍術,將來好為父報仇。目下當隨我入山,五年之後再送來還你。”
說罷,袖中取出兩個臼丸,望空一擲,卻變了兩把長劍。道人接在手中,就廟門前舞將起來。但見寒光一片,冷氣侵人,分明是瑞雪紛飛,霜花亂滾。王保看得眼花。比及寒光散處,道人不見了,連生哥也不見了。王保驚得癡呆了半晌,尋思道:“這道人是個活神仙。我當初遇見他時,他說七年後來相會,今七年之後,準準到來。方才他說五年後送幼主來還我,定非虛言。我隻得且安心等到五年後,看是如何!”當日獨自回到庵中。鄰舍問他女兒何在,王保道:“適才遇見前年那個道人,領他去教習經典了。約定五年後送來還我。”鄰舍道:“遊方道人哪有實話?你被他哄了女兒去了!”王保道:“他舍庵與我住的,決不哄我。”眾鄰舍胡猜亂想,也有說這道人不好的,也有說這道人好的。王保心裏明白,更不猜疑。正是:橋邊得遇赤鬆子,圯上休疑黃石公。
自此,王保獨處庵中。彈指光陰,看看已及五載。那時北朝正值海陵王為帝,尹大肩升做京營統製,甚見寵幸。米家石求他薦引,也得授皇城大使之職。二人遂逢迎上意,勸海陵廣選民間女子以充後宮。海陵準奏,即差二人為采選使,先往薊州一路選去。凡十三歲以外,十六歲以內者,皆在所眩二人奉了欽差,遂借端索詐民間賄賂,有錢的便免了,沒錢的便選將去,不論城市村坊,搜求殆遍。又大張告示道:“聖旨到日,即停止民間嫁娶。”於是,人家有女兒的,無不哭哭啼啼,驚慌無措。王保見了這些光景,心中暗忖:“我家這假女子,虧得那道人先領了去。若還在此,今年恰是十三歲,正在選中,卻怎地支吾?”正是:既以男為女,難言女是男。
若非先避去,怎免這箏鍃?村坊上忙亂了兩三個月,忽有人傳說尹、米二人盡皆殺了。
你道為何?原來米家石私自於選到女子中,挑取美貌的留下數人,自己受用。尹大肩聞知,恐怕日後被海陵王察出,連累著他,遂先具密疏奏聞。海陵大怒,即傳旨將米家石就所在地方閹割了,逐歸原籍。過了幾日,忽一夜,尹大肩在公館中被人殺死,失去首級,榻前粉壁上大書七個血字道:“殺人者米家石也。”手下人報知地方官,以其事奏聞。海陵王怒甚,即將米家石處斬,收他妻子入宮為奴。正是:邪黨還為邪黨害,惡人自有惡人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