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聞知這消息,私自慶幸道:“且喜我主人兩個仇家,都被殺了。真個天理昭昭,果報不爽。”又過月餘,聞得朝廷差太監顏權持節到來,停罷選女之事,將選過女子悉還民間。
一時村坊市鎮,歡聲載道。王保尋思道:“我小主人既躲過這番災難,此時若歸,泰然無事矣!”隻是看了臘盡春回,又交過一個年頭,屈指算來,生哥已是十四歲了,卻不見那道人送來。王保終日盼望。常往雙忠廟去拜祝。一日,走至廟中,忽見那道人已同著生哥坐在裏麵。王保又驚又喜,看生哥時,披發垂肩,已十分長成,依然是女子打扮。王保望著道人磕頭禮拜道:“多感仙翁大恩,真個並不失信。”道人指著生哥對王保道:“我教會他劍術,已報了父仇。但目下還出頭不得,你可仍保護他到庵中住下。待十日後,有一個姓須的畫師,到你茅庵左側居祝你可叫他到彼學畫,將來自有奇遇。須依我言,不得有誤!”言畢,走出廟門,長嘯一聲,騰空而去。有詩為證:遨遊仙界在虛空,來似風兮去似風。
隻為忠心如鐵石,故能白日致仙翁。
王保見了,望空連拜了數拜。回身抱著生哥問道:“你去了這五六年,一向在哪裏?”生哥道:“我在那邊也不記年月,但覺不多幾時,怎說是五六年?”王保道:“想必是仙家一日,抵得凡間幾時了。你且說仙翁領你到什麼去處?那仙翁姓什名誰?可細述與我聽。”生哥道:“我自從那日看仙翁舞劍,忽見一道白光將我身子裹住,耳邊如聞風雨之聲,到得白光散了,定睛一看,身子卻立在一個石洞裏邊,洞中石床石椅、筆墨詩書等物都備。仙翁把男衣與我換了,著幾個青衣童子伏侍我。
每日與我飲食,又不見他炊煮,不知是哪裏來的?仙翁常有朋友往來,都呼之為碧霞真人。這洞也叫做碧霞洞。仙翁先教我讀書,後教我學劍。初學劍之時,命我在石崖上奔走跳躍,習得身子輕了,然後把劍法傳我,有咒有訣,可以劍裏藏身,飛騰上下。
學得純熟之後,常書符在我臂上,教往某處取某人頭來。
我捏決念咒,往來數百裏之外,隻須頃刻。記得幾日前,命我到一個去處,殺了一人,取其首級。又命我書七字於壁上,道:‘殺人者米家石也。’仙翁說:‘此人是你殺父之仇,你今殺了此人,父仇已報,可送你回去了。’便教我仍舊改作女裝。
我對仙翁說:‘我一向但認得母親,並不負認得父親,也並不見母親說起父親的事。正不知我父親怎生死的?我又如何要男人女扮?’仙翁說:‘你隻回去問你那母親,便知端的。’說罷,遂把我送到此間。母親,如今快把這些事情,說與我知道!”
王保聽說,不覺涕泗橫流,嗚嗚咽咽地哭將起來,說道:“我不是你母親。你母親也是死於非命的。”生哥聞言,放聲大哭,扯著王保問道:“你快與我說個明白!”王保正待要說,卻又住了口。走出廟門四下一望,見沒有人,然後再入廟中,對生哥道:“此事聲張不得的。你且住了哭,坐定了,待我說來。”
當下生哥試淚而坐,王保站立在旁,把李真夫婦慘死始末,並自己男扮女裝,保護幼主一段情由,細細訴出。生哥聽罷,哭倒在地。正是:十年遁跡一孤兒,失記分離兩月時。
前此猶疑慈侍下,誰知怙恃已雙悲。
王保扶起生哥,說道:“今日既已說明,小人不該喬裝假母,本當即正主仆之分,但方才仙翁有言,目下不是出頭日子,小主人切勿露圭角,還須仍舊扮做女兒,呼小人為母,以掩眾人耳目。”生哥道:“我若無你保護,性命早已休了。多虧你一片忠誠,致使神仙感應。我就拜你為母也不為過。”說罷,便拜將下去。慌得王保連忙叩頭道:“不要折殺了小人。自今以後,隻要在人前假裝母女便了。”當日主仆兩個回到庵中,依然母女相呼。
鄰舍見了,隻道程寡婦的女兒已歸,且又恁地長成,大家都替他歡喜。
數日後,間壁一個舊鄰遷移了去,空下兩間房屋,果然有個姓須的人領著個兒子來租住了。那姓須的不是別人,卻就是太監顏權。原來前日海陵王並沒有停罷選女之旨,特命顏權來代尹大肩之任,收取女子到京。哪知顏權是個極慈心極義氣的太監,他竟乘此機會,倒矯旨將眾女給還民間。因此番自料回朝必然被戳,乃於半路裏遣開從人,微服遁走,恰好也走到雙忠廟裏去宿歇。睡至五更,忽見廟中燈燭輝煌,一個青衣童子走來把顏權按住,口中說道:“我奉神人之命,賜你須髯一部,以避災難。”一頭說,一頭把一隻金針去顏權額下刺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