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靈犀閉門不出已有兩天,他守著王妃,卻奇異地不曾召見醫師,不僅如此,他還嚴令宮中諸仙不得多嘴,行為舉止空前荒誕。但王妃痛苦的呻吟聲卻透過門窗悶悶傳出,近臣們惶恐不安。
謀士又在門外求見:“公子,天帝正在清休,他把國事托付給了您啊。”
公子靈犀隔著門的聲音漠然道:“孤已經把國事托付給了三公,他們是肱骨之臣,孤很放心。”
“公子三思,不親理朝政,乃社稷大忌!”
“戰亂剛剛停息,這段時間,羅凡不會再有異動,放手幾天,沒大事的。”公子靈犀淡淡道。
謀士垂頭喪氣,負手離開,傍晚的時候,公子靈犀的賞賜送到了他的府邸,說是直諫有功。謀士夫人喜上眉梢,謀士不悅道:“賞而不納,又有何用?真是婦人之見。”
溫暖宜人的臥室中,昏迷中的沈櫻滿頭大汗,一直在榻上輾轉呻吟,她的手撫在腹上,顯然很痛。公子靈犀守在塌邊,卻似乎對愛妻的病痛無動於衷。他華麗低沉的嗓音輕輕在室內流淌,像一款被人陸續撥動的琴曲:“你還在,一直在,但故意不理我,是不是。”
他苦笑著,表情卻非常的溫柔:“你這麼聰明,我的意圖你察覺到了,所以不想搭理我了。”
榻上的沈櫻還是昏迷不醒,公子靈犀端詳著女仙的臉頰,一時情難自已,拉過她垂在一旁的左手,送至唇邊,親吻了起來。
掌中柔軟的手被抽出來,公子靈犀抬頭,正好與女仙冷冷的目光對視。
他微笑道:“你不裝睡啦?”
女仙頷首,算是行禮,開口是殷長哭的聲音語調,道:“公子靈犀,你再不讓我走,沈櫻和你們的孩子都會不治而亡的。”
“我不讓你走!”公子靈犀蹙眉斷然道,他上前看著殷長哭,道,“我好恨,我當時救不了你。”
“但你可以救我的轉世。”殷長哭的目光溫和而智慧,“已經兩日了,公子靈犀,我們故人相見,已經夠了。”
“我真蠢,我怎麼會沒有想到,你是不祥之人呢……”公子靈犀麵露痛楚之色,“這一百多年來,我很想念你,卻不知你一直就在我身邊,在沈櫻的體內。”
“沈櫻真心待你,她進步很快,有不少值得珍愛之處。”殷長哭緩緩道。
“她是你的轉世,自然像極了你。”公子靈犀柔聲道,“多虧她在我身邊,但我的心意,以前隻敢仰望不敢褻瀆,直到失去過一次,反而想要勇敢抓住。”
他一把抓住殷長哭的手,這雙手和沈櫻的手一個樣子,但他對待兩者的態度卻截然不同。在殷長哭麵前,他內心謙卑,瞻前顧後,生怕冒犯了她,麵子上對她很傲嬌。他對殷長哭,無論如何都沒有對沈櫻那種把她吃得死死的篤定從容。
殷長哭低眸看著被握住的手,道:“原來你長這個樣子,果然器宇軒昂。”
她的氣息越來越急促,眼中的光彩越來越黯淡,沈櫻的身體明顯不能再拖。要是醫治沈櫻,就是親手讓自己和心愛之人離別,若不醫治沈櫻,她們和孩子都要死。公子靈犀素來殺伐決斷,如今卻猶疑不定,他脫口問出:“你有沒有……以男女之情的眼光看過我。”
殷長哭不知內心想些什麼,眼神忽而柔美起來,又轉變為痛苦憂傷,她最終淡淡道:“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神寵,醉醺醺的貓。”
公子靈犀雙手握住殷長哭的手,雙肘支在榻旁,頭深深地埋下去,忍不住哭泣起來。
而殷長哭憐惜地看著他落淚,一如那個在戰場上以酒祭天的女元帥。
公子靈犀終於傳召醫師,守在門外兩天兩夜的醫師立刻領命。當時的王妃沈櫻隻剩下半口氣,雖然最終無礙,可兩天之中這間臥室裏發生了什麼,成為了永久的一個謎團,在成天天宮千萬年的不解之謎中安家落戶。
醫治好的王妃神色悲痛,身體雖然好了,心中卻隻有絕望。公子靈犀去看她,她無語凝咽,雙眼垂淚。公子靈犀什麼都了然似的,道:“你精神不大好。”
我心中劇痛,幾乎口不得言:“回陛下,哀莫大於心死。”
靈犀無言以對。他知道我雖不能動彈,卻還是會記得有關“不祥之人”的一切。他明知我會知道,卻還是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對殷長哭吐露心聲。他寧可我和孩子死,也不願離開殷長哭。這一場大病來得真好,讓我這個夢中之人如夢初醒,與我恩愛繾綣的枕邊人,居然另有所愛。我自幼是個孤女,本以為是父母雙亡,現在想來,怕是出生那日父母見我是不祥之人,將我遺棄罷了。
因為我,碧晶才會死,琅邪朗才會叛天。克人、殺生,是不祥之人的宿命。
我抬起淚眼,怔怔地望著靈犀。靈犀雙眉緊蹙,對我半是不忍半是內疚,但這些不忍和內疚之中夾雜著責怪。我愛慕他,他的喜怒哀樂逃不過我的眼睛。我喜愛珍珠,第二日宮中便有仙官抬來最好的珍珠項鏈。他從來對我沒有二心,為了我解除了與素曇仙子的婚約,他在私下不讓我喊他尊稱,他對我百依百順,我以為他喊我“櫻櫻”,每一聲都是那樣的柔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