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不祥之人公子靈犀抱住沈櫻的手明顯僵硬了,他背脊發麻,努力提醒自己人死不能複生,方才所想到的一定隻是自己關心則亂。他如常喚著沈櫻:“殷殷?”
懷中的沈櫻虛弱地搖了搖頭,她蒼白的麵上滲出細細的薄汗,淡色的唇中擠出淡淡一句:“原來,父親大人是……因為這個不容我……”,雖然虛弱,她卻擠出一抹笑,眉宇間是一股真相大白後的慘淡神情。
隻這一笑,公子靈犀便確定了心中所想,狂喜向他襲來,希望和激動如死灰複燃,這種巨大的情感衝擊使得他一時呆若木雞。仙侍領了保元丹上前欲圖喂與沈櫻,公子靈犀立刻抱著沈櫻閃開來,喝道:“拿開!沒有孤的命令,誰也不許貿然治療她!”他劍眉倒豎,甚是威嚴,身邊的仙侍架不住立刻跪倒一片。
強撐著架子的天帝回駕趕來,公子靈犀立即道:“父王無須掛念,王妃與世子皆沒有大礙,兒臣這便帶王妃下去休息。銀漢之盟剛成,父王祭出天子劍,還請以聖體為重,好生休養一下。”
天帝此時本就力不從心,他點了點頭,靈犀便抱著沈櫻從黃金台上騰雲下去了,他身邊的謀士明察秋毫,發現公子靈犀那時居然在發抖。
沈櫻的身子抱在公子靈犀懷中那麼多次,卻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每一次呼吸,每一寸觸感,都深深撩動著男仙的心弦。他懷抱著她,像懷抱一場上蒼的垂簾,懷抱一片騷動輕飄的羽毛。這喜悅來得突然且強烈,以至於他喜極而泣,低頭欲親吻她緊閉的眼簾,卻又生怕冒犯唐突。
那是幾百年前的中天,在弱水之畔的樓閣裏,殷姓男仙的妻子正在為他分娩第七名孩子,他守在門外,久久聽不見嬰兒的啼哭,非常緊張。
屋中安靜了太久,在他忍無可忍正準備破門而入之時,助產的大夫一把推開了房門,臉上的表情頗為沉重。男仙顧不得其他,奪門而入,見自己的孩子已經被清理幹淨,好端端包裹在繈褓之中,而妻子也安然無恙,虛弱地躺在床上側頭看著孩子。
他上前看見孩子睜著一雙烏黑伶俐的眼睛,也就徹底放下心來。那是孩子出世後他們的第一次對視,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那雙清澈的眸子中,令這個為人父的分外溫柔。他一邊對妻子笑著,一邊小心翼翼將孩子抱起來檢查,是個健康的女嬰,這是他的第七名孩子,將會有一個動聽的名字,就和他其他孩子一樣。
突然之間,他想到了——孩子怎麼沒有哭呢?
他繼續看著女兒的臉,發現這女嬰太過安靜鎮定了,一點也不像其他呱呱墜地的嬰孩。懷中的女嬰歎了口氣,勉力哼哼出一句什麼,雖然還發不出句子,但無論如何,她想表達的是一句話無疑。
他大駭之後,一股厭惡之情油然而生,他知道這個傳說,可從未料到有朝一日那種不詳的東西會成為自己的女兒。他想一把摔死她,但他的妻子卻掙紮著救下了孩子,道:“夫君,她是我們的小女兒啊!”
他暴怒:“娘子!她是個殘存著前世魂魄的不祥之人!這種不祥之人平素和常人無異,可一旦特別脆弱之時,體內的前世魂魄便會反客為主,尤其是剛出生之時,嬰兒心智脆弱,身體由前世之魂掌握!這種不祥之人,若不盡毀元丹,便會在每一個輪回中帶著前一個轉世的靈魂,所到之處皆受其苦,小則家破人亡,大則禍國殃民,斷斷留不得!”
“別傻了,那又如何呢,她還是我的女兒啊。”妻子溫柔地將孩子抱在身邊,關懷備至地輕拍著她,呢喃道,“你看她,眼睛長得像你。她會和你一樣聰明堅強。”
突然,孩子爆發出了姍姍來遲的啼哭之聲,這孩子終於有些適應母體外的環境,她自己的意識取代了前世的領導。
殷氏男仙提劍不決,終於長歎一聲,將劍收回鞘中,道:“罷了!罷了!他日必有仙人被此子所克!”
嬰兒時期的記憶很快就會被遺忘幹淨,那個女嬰長大了,卻並沒有和自己的六位姐姐一樣擁有美麗的名字,她隻知自己自幼喪母,被父親起名叫長哭,從小不得寵於父親,卻無人知道為何。
她這一生,叱吒沙場,多次深入險境,卻並不曾性命垂危,就連大限,也是安然老死,她並不知道自己是個不祥之人。她也不知道,父親認為母親是被自己克死的,否則怎會年紀尚輕便撒手人寰。父親對她的預言成了真,她一生果然殺人無計,她沒有孩子,沒有情人,丈夫早早便慘死軍前。
克人殺生,這是不祥之人的宿命。
她是殷長哭,她從不自欺欺人,然而她知道真相後,還是會難過一陣子。她終其一生都在討父親大人的歡心,卻怎樣也不得要領,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每多出征一次,她身邊的人每多死一個,她父親都會與她更疏遠一分,就連她的葬禮,父親大人也沒怎麼費心。在她還活著的時候,總是在找尋問題的答案,如今她已死亡,卻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