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黃泉路上(3 / 3)

我說著,臉色露出大將之風,雙目是精光畢現,雖已年邁,但豪氣衝天:“可老身還不是坐上了元帥之位近百年!今年我整整二百六十歲,誰人敢來領教老身手段如何?我問你,這樣算不算英雄的武將?”

琅邪朗仰慕地看著我,垂首朗聲道:“元帥是一層天裏無雙的國士。”

我一把病老骨頭,依舊“哈哈”仰天而笑:“而據我所知,無論天地,這種破例的老將並不少見,他們立下了赫赫戰功,彪悍古今,威震四海。龍關大捷,是五層天的老將破虛九龍齊出。補天變色,老龍王以五百年之軀為女媧娘娘力守平安。南天門上的武神殿內,供奉的將領中,年過三百者好幾十位,而我們武將的宗神墨汗,也是位在職八百餘歲年的天縱奇才。我的星師琅邪朗,你自幼通古博今,應該也知道,你們星師之中,這種逆天般的存在,並不算少,是不是?”

琅邪朗危身昂首,端端地是意氣風發,好一位翩翩佳公子:“我族中以千年為期,必然會有至少一位卓越聖賢的老智者。”

我已然是在交代遺言:“琅邪朗,那你意欲何為?”

他豁然開朗,說不出的春風得意:“元帥放心,止戈姑娘七竅玲瓏,我也並非等閑之輩,定然鞠躬盡瘁,為您的肱骨之臣,必將不辱使命。”

我不由讚歎道:“好兒郎!”

兩人很快行至我的元帥府前,止戈一直持燈立在風露中苦等我的歸來。見我和琅邪朗相談甚歡地歸來,依舊笑著跑到結界外,對我和琅邪朗道:“元帥可算願意回屋了!星師也在?”

琅邪朗麵對我,展開手勢,眉心燭一接一隱,收了我們身上的讀心術和結界,止戈馬上跑來挽住我,她長發中我熟悉的淡淡芬芳一下便讓我格外心安。這真是仙品的貼身女侍,我不想說的事,她一件也不幹涉,一句也不問,永遠隻是忠誠而溫柔地守候在我的身邊。

琅邪朗對止戈道:“止戈姑娘夜安。”

止戈脆甜一笑:“星師難得見麵,每次都英俊得人家直犯驚癡。”

我說:“你去找個比星師更英俊瀟灑百倍的美男子嫁人算了。”

我們三人不由都莞爾。

琅邪朗恭敬地停在門外,我被止戈挽著,回首讓他自行歇息去。他對我這老太婆說:“元帥,方才您交代之事,臣下明白。元帥思謀深遠,殿中事物皆有安排,隻是屬下唯一顧慮的是,將領麾下的戰士從屬天帝,而我們殿中實在找不出一個萬分得力的孔武之人,可以承了元帥的威武。”

“我一個老婆子還有什麼威武,再說了,”我意味深長,“我們不是還有一隻醉貓嗎?”

琅邪朗聞言略一思量,眸光一轉,便心有成竹地恭送我後大步流星而去,他身上玄色的披風高高揚起,很是瀟灑。

兩扇門緩緩合上,止戈在我耳邊說:“我覺得星師現下回去一定不是安息的,他肯定要去觀星占卜了。”

我緩緩地說:“他是要去算我那醉貓呢,算算也好,隨他。”

我來到床前,醉貓不知從哪裏掉下來,輕柔地落在麵前,我們四目相對,它靈動輕巧地如同一片羽毛。

五日後,我病入膏肓,空前的疼痛,仙體如同一片枯葉,在床上汗流滿麵,輾轉呻吟,不住地苦熬。一層天的天帝親自來元帥殿看我,我已經疼得兩眼發黑,連看陛下最後一眼的氣力也沒有。

我曾經橫掃千軍,但此刻就像個脆弱的嬰孩,這便是命數的偉力。

醉貓和止戈片刻不離我左右,我也不知醉貓看見天帝,或者說,天帝和身邊資質最老的要臣們看見醉貓作何感想。我如今一死,醉貓身上的秘密,真是萬難有重見天日的時候了。雖然它百年來一直都安於現狀,如今我人將死去,竟然也不知自己是否做對。

我看到了,我此刻全數看到了,我殷長哭的一生,父親的嫌惡,姐姐們的笑靨,初次上沙場浴血殺敵的震撼,馬革裹屍的戰士們,短命的丈夫,和天界邊陲漫天席卷的黃沙漫漫,有的死去有的一直相伴的好友們,還有那隻醉醺醺的貓,喜歡的美酒,止戈的笑容,陛下的威儀,瑤琪天真的笑靨,還有媽媽,我模糊的娘親……

壯哉我一層天界大好雲圖,我生於斯,死於斯,愛於斯,恨於斯,我深愛的故土。若有來世,長哭還是願意生於這裏,守衛這裏,若有……來世……

我滿心眷戀又頗為欣慰地閉上了雙目,一時之間,周身再無感觸,神智也再無意識,直直墜入了萬丈深淵般的虛空暗黑裏。

於此同時,琅邪朗在觀星台上密切關注著天相,他呆了一下,沉痛地站起來,對台下的眾仙宣布:“輝亙四千零十七年秋三月淩可三分,牧羊星公羊角星暗,將星隕落,殷長哭元帥……去了!”

刹那間,我的元帥殿爆發出悲鳴地動地哭聲。連姐姐們帶來的幼嬰唐瑤琪也不知所以然地扯著嗓子“嗚嗚”哭了起來。我的父親……他還是沒有來。我死前把自己名字改回了他親自取的“長哭”,縱使我多麼痛恨厭惡這個名字,我還是叫回了殷長哭,可是他還是不願意來。

從此黃泉漫漫,萬難再見了,陽間。

======================2、黃泉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