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妹妹會死?”
“為什麼她娘要抱著她跳下去?”
……
小姑娘問了很多為什麼,可惜她的大哥無法回答她——尹正綱埋著頭,很久沒說話。
“這是大人才能明白的事,小孩子不要問。”最後,他隻能用很久以前爹娘敷衍自己的話敷衍小妹。
林渙英看著猶自哭個不停的尹安安,一縷擔憂爬上額頭——尹正綱不懂,楊攀不在乎,但他知道,今天這一幕,將在安安幼小的心裏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
中午大家都沒胃口,尹安安就更不必說,廚房送來的飯菜又被船上的中國水手原封不動地端了回去。下午時分魯德曼找了林渙英去他的船長室,回來時已是黃昏。楊攀問了一句“怎麼樣,是不是要趕我們下船”,林渙英隻是回了一句“別瞎說”便不再說話,這導致甲艙一個晚上很是沉悶。
夜晚如期而至,哭累了的安安終於沉沉地睡去,但尹正綱卻怎麼也睡不著,這不僅因為整個晚上安安都在做噩夢,還因為白天的一幕在他腦子裏不斷浮現,讓他無法安睡,每當想起小女孩那張嬌小可愛的臉,他的心就感到一陣揪痛。
輕輕地把安安從懷裏放下,給她蓋好被子,尹正綱悄悄起身,剛轉過來,便看見兩雙眼珠子骨碌碌地盯著他。
“你們也睡不著?”他低聲道。
“廢話!”楊攀掀開被子爬起來。
“出去聊聊。”林渙英擺擺手,輕手輕腳打開艙門,當先走了出去。
尹正綱鑽出艙門,站在艙門兩旁的人影嚇了他一跳,借著月光定眼一看,才發現是兩名桑蒂斯號的中國水手,正荷槍實彈地站在那裏。
“這是……”
“科比擔心義興會的人會報複我們,所以叫人來守著。”林渙英解釋道。
這讓尹正綱對連話都沒說上幾句的美國人充滿了感激,也讓楊攀對這個洋鬼子的看法有所改觀。
三人離開艙房,就這樣信步走著,誰也沒先開口說話,直到看見船舷,停下來的他們才發現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船尾。這是目睹了上午那一幕的三人絕不願意、也不忍再來的地方,可站定之後,卻沒人提議離開。
夜涼如水,這四個字用來描述海上的夏夜再恰當不過,月色並不十分明亮,四處還能看見一些星光。尹正綱舉頭望著天上,出了好一會神,半晌才喃喃地道:“聽說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別他媽學那些文人放酸屁,騙小孩的話你也信,傻不傻呀你。”楊攀翻著白眼,沒好聲氣地罵道,可話說完,他自己卻忍不住向天上看去。
三個人又不說話,都抬著頭向上看。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三人回頭,便見白日裏那位胡醫生站在身後。
“睡不著。”見三個年輕人看著他,這位醫生尷尬地笑了笑。
胡醫生年齡不大,不過三十來歲,皮膚看起來很白淨,嘴角兩撇八字胡似乎剛留起來沒多久,有些散亂;鼻梁挺拔,額頭很寬,應該是個很有智慧的人,隻是此刻的他看起來,卻是滿臉倦容,這“睡不著”三個字,顯然隻是一個借口。
“胡醫生忙了一天,辛苦了。”尹正綱說著,拱手一揖。
直到現在他們也還不知道這位醫生的名字,隻知道他姓胡,是位西醫。其實他並不是魯德曼聘請的隨船醫師,隻是魯德曼的朋友,因為想要考察東南亞的醫藥行業,便跟著桑蒂斯號走南闖北,也就順帶成了這船上的義務醫生。
一整天這位胡醫生都忙裏忙外地製作藥水,在船上消毒,以預防可能蔓延開來的傷寒;還親自出麵跟義興會的人交涉,對關押“豬仔”的底艙進行了全麵的大掃除。也許是因為害怕傷寒傳染到自己身上,義興會的人居然沒怎麼刁難他。
如果那個叫秀秀的小姑娘患的是傷寒,那胡醫生的所作所為,無疑是救了大家的命,所以林渙英和楊攀兩人對他也是充滿了好感。
“胡醫生仁德之心,讓在下欽佩之至。”林渙英誠懇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