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眼人勸夫改業 癡心老縱妾持家(1 / 2)

第二回 明眼人勸夫改業 癡心老縱妾持家

且說隱仁聽先生說做文章須謹守成法,譬如題目須截作還他截作。滾作還他滾作。一章書有一章書之正旨,將這章書中撿了兩句出了題目,便要句句關合題旨,方算得語不離宗,這便謂之成法。若時髦文章便不是這樣,無論何題,無論何段,書總隨文章的喜歡,苦要如何做法便逞心的做去。不管文法書理,但能翻前人之案,便說不拾前人牙慧,於是隨著自己的議論,放膽做去,有時做得來,石破天驚,鬼神夜哭;有時做得來,鶯啼燕語,柳媚花明。此種文章原是不拘成文方能入於化境,所謂神明於規矩之中,超脫於規矩之外。這個道理先生哪裏曉得,隻苦苦守著成格便足足送了先生的一生性命,到此便將這個衣缽傳了隱仁。

隱仁原是個腐氣熏天,酸氣入骨無可救藥的一個人,如今聽了這話更覺酸而又酸,腐而又腐,因此終日隻與先生談文,這先生說得高興便亦瘋瘋癲癲講個不住。先前先生間數日尚回家一轉,自與隱仁談文便無日無夜住在館中。隱仁隻知先生家中有得吃,有得用,殊不知先生家中早已庖廚火絕,甄釜塵生,先生一切置之不問,卻虧得這師母雖說是農家出身卻曉得做人的大道理,常勸先生說:「我想做人何事不可以謀生,何必苦苦向這千年讀不完的,萬年讀不盡的書中尋生活。讀了書,若是有用,此書便是讀得的;讀了書,若漸漸要餓死,此書便是讀不得的,不如早早改業為是。」先生聽了師母之言大不以為然,反罵師母說:「為人不讀書,便是個下流東西。」

師母忍了氣又勸道:「你不要怪我說你,看看世上發財的人,哪個從讀書得來的,大凡要發財,必須要做生意,或耕田種地,或買賤賣貴,然後可以發財。若說不讀書便是下流種子,據你說凡讀書人便算是上流種子,不讀書便算下流種子,世上下流種子盡多,何以倒不餓死?我雖是個女流,想想你的說話,亦枉稱為是個讀書人,大道理全然不懂,可知女人嫁讀書人總是晦氣。你目下可知道我們住在家中,柴米一日不濟一日,兒子又呆。捧書本不賺得一毫半文回家,若不改業,將來必至餓死。我進你門,已見你九次赴杭省鄉試,我所有釵環衣服被你當盡,仍未見得分寸功名。即使得了舉人進士。豈可以當飯吃?現今你所得修金隻夠一家糧米用。所有每年添補,各冬夏衣服是我掘野菜,飼豬養鵝,拾餘粒,糴糠屑,蓄雞雛,俟其長大賣去以易布疋。我又不慣裁剪,因托縫匠裁好俟黃昏洗滌碗盞後方回房拈針穿線拚命縫綴,你父子方得有衣服遮羞。可憐我已吃盡辛苦。你總裝做不見不聞。」先生見師母抱怨,隻得發話道:「難為你了。」師母道:「我說許多話,你便作一句抹煞。我不稀罕你奉承。

我本種田人家出身,隻知祖父以來至於孫子並不靠『子曰詩雲』吃飯,家中件件皆有,人人亦未嚐冷待他。我家亦蓄奴養仆,一呼百諾,隻不過無人識字,每年請一個先生清理契券。照料賬目。至於打水劈柴,皆有人使用。我在家做女兒,隻管織麻紡線,每日亦賺得錢數十文。今我至你家,不但無此項出息,名為體麵,提籃負筐之事又不屑為的,試問我係你何人?終日談文說理,仍不能不令妻子拋頭露麵。你以我不識字之故,嚐罵我『粗坯』、『劣貨』,你固細微伶俐,何以不早早發達?父子兩人衣服何以又從『粗坯』、『劣貨』給發?可知天下之事,百事可做,唯書最讀不得,讀了書便是一條死路。譬如小經紀可以賺錢,讀書人愛惜身名是不肯做的了,手藝是從小學就更不必說,若飄洋過海買出販入,讀書人是與財神無緣,眼看不起的。身子又經不得風浪。膽小眼小,出門百步便思回家等等無用。故曰書中是一條死路。據我看來不如舍卻書本尋些小生意做做亦度日。」先生聽至此,又不耐煩起來,便對妻子說:「你見市上可做生意的有幾個廩生、不通!不通!」因此在家吵鬧,數日懶意到館,後知放了多日難以為情,仍舊進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