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相互攙扶著快步朝山下走去,但是無論她們走得多麼快,總感到腳下的路很長很長,幾乎走不出陵園的大門。路兩旁樹影婆娑,在晚風中恍若個若幹交頭接耳的人,間或從林梢傳來鳥兒撲打翅膀的聲音,越發使這方靜謐的空間顯得詭秘莫測……
女兒總覺得有人在身後跟隨她們,總想回頭看卻害怕回頭,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對母親說起了自己的男朋友,那是個英俊的小夥子,正在外地讀研究生,昨天她收到了他的來信,在信中提到要她一定代他問候未來的嶽母大人。母親問,他什麼時候畢業?明年五月,她回答道。到時候你別忘了,帶他來給你父親上墳,母親叮囑道。女兒覺得,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她是怎麼也無法擺脫身後的這座山的陰影的。於是,她索性閉上嘴,進一步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她的感覺沒有錯,的確有個人一直尾隨在她們的身後麵,不過隔她們很遠,而且腳步很輕。直到下山的母女倆順利地走出了陵園大門,這個人才舒了口氣,又轉身朝山上走去。這段時間這條路並不太平,先後發生了一些事,除了那些關於鬼魂的傳言之外,還有些不法之徒利用九峰山詭秘的夜色作掩護,先後幹了幾起搶劫強奸的壞事,由於這一帶地廣人稀,樹又很多,所以派出所的人也無能為力。作為守陵人,他覺得自己有義務保護每個來這裏追悼親人的死者家屬,包括那些一般性的遊客。
守陵人是個長相看上去很凶的男子,年紀大約五十出頭,中等個兒,平頭,方臉,臉上好象有些疤痕,細看才發現那不是一般的刀疤之類,而是幾簇不知因為什麼而糾結在一起的肉皮,倘若是在燈光或太陽底下,他的樣子確實是比較恐怖的,好在他很少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中,他總是在樹陰裏麵穿行,要麼夜裏出來巡查,所以還沒有聽說過誰被守陵人老曲驚嚇過。老曲。是的,人們叫他“老曲”,從年輕時一直叫到現在,現在仍然沒有人知道他叫曲什麼,就連陵園管理處的檔案裏麵也是這樣填寫的:
姓名:老曲
性別:男
出身年月:1941年4月
工作單位:九峰山陵園管理處
職務:陵墓看護員
……
同樣,也沒有人知道老曲是什麼時候來到九峰山的,因為以前那幾個稍稍了解他底細的人都先後離開了這裏,沒有人願意一輩子呆在這種鬼地方,好象隻有老曲是個例外。
老曲目送著那對母女順利地走出陵園大門以後,這才轉身朝來路走去。他想到了剛才上山的那個女人。他認識她,準確地說,他很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女人,這個頻頻來九峰山探望她的女兒的美麗的婦人。雖然最近兩年這女人已經越來越少了,但老曲對她有著很深的印象。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一個人,披頭散發地坐在一堆黃土麵前嚶嚶地啜泣,若幹隻蝴蝶繞著她的頭頂飛。他記得那是暮春的上午,山上蕩漾著映山紅的甜絲絲的氣息,昆蟲在草葉間有氣無力地鳴叫著,好象一支疲憊的管弦樂隊,而那女人就是不知疲倦的歌唱者。他是在女人下山以後才悄悄來到那堆黃土邊的,憑直覺他斷定這土堆下麵埋葬的是一個純潔的孩子。再後來,他就越來越熟悉她了,當然,這種熟悉的前提是建立在那座小墳堆的基礎之上的,他首先熟悉了黃土之下的她(他聽她一遍遍喊著“小礬”的名字,於是他明白那裏麵埋葬的是她的天使),然後是黃土之上的她(他見她每次來的時候都拎著一隻包,坐下後就從包裏麵掏出一把鏟刀,細致地給墳堆鋤草,鋤完草後就叨絮個不停,他就想,這女人莫非有點問題?他想過去勸慰一下她,但總是擔心驚擾了她)。
老曲邊走邊回憶,很快就來到了半山腰。他放眼四顧,在夜色中搜尋剛才上山的那個女人的身影,卻驚訝地發現,那女人不在那堆黃土前。
她去了哪裏呢?
2
韋冰強烈地預感到將會有什麼事要發生,在安亦靜帶走安心後的好幾個小時裏,他始終處於一種忐忑不安的狀態,無法靜下心來幹任何一件事情。他覺得安亦靜的神情太古怪了,尤其是臨出門時的那回頭一笑,那哪裏是笑嘛,分明是欲哭無淚,是無助的哀怨,是向生活求救不成之後的慘淡和決絕的表情。按照他心裏的想法,他原本要立刻跟他們過江去的,但一想到屋子裏麵還有另外一個受了傷害的女人,就有些猶豫了。小米無疑是無辜的啊。他側耳諦聽裏屋的動靜,聽見她們倆的哭聲已經止息,好象在嘀嘀咕咕地相互說著什麼。他歎了口氣,看了眼手表,快10點了,他估計安亦靜他們差不多已經到家了,就拿起電話。電話打通了,但卻沒有人接。他們去哪裏了呢,怎麼沒有直接回去呢?韋冰放下話筒,來到小米的房間裏,看見菊花和小米倆正親熱地摟抱著坐在床頭,小米隻穿了件睡裙,菊花還是進來時的裝束,一身招待所的藍色工作服。見韋冰進屋,菊花鬆開搭在小米肩膀上的胳膊,朝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