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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辛苦等待了一天的“麻木”(武漢人對人力車夫的稱呼)在夏天的某天晚上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位慷慨的客人,是位漂亮的女人,年紀約莫三十來歲(也許已經四十出頭,管它呢,反正看上去是個成熟的女人,但絕對漂亮,而女人一旦漂亮往往使男人喪失對真相的把握能力,何況是一個長期出門在外的外地民工呢),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裙擺有些長,上車的時候“麻木”注意到她用兩手提著裙邊。他問客人去哪兒,客人伸手指了指前麵,“麻木”明白她的意思是讓他沿著馬路往前踩。於是,他就蹬著三輪車朝夜色中駛去,他覺得車上的女人很輕,幾乎沒有什麼重量,為此他還好幾次回頭看了看簾子後麵的座位,女人還在,好象是睡著了。他繼續往前踩著,這樣又走了大概一千米左右,他估計差不多了,因為根據他的經驗,“麻木”的行程一般是在千米以內的,再遠了,客人就會乘出租車或其他什麼交通工具了。他把車停靠在路邊,然後扭身掀開車簾,問道:“到了嗎?請問你究竟去哪兒?”但是簾子後麵沒有一點兒動靜。“麻木”急了,一把將簾子卷起來,他萬分驚訝地發現,那個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車。他伸手摸了摸座位,感覺沙發坐墊上還留有一絲餘溫,與此同時,他摸到了一張攤放在座位上的紙幣,他趕緊把紙幣捏在手心裏,又用另外一隻手揉了揉,為了證實自己不是在做夢,他將車往前推了幾米,停靠在一盞幽暗的路燈下麵,他把紙幣舉在眼前使勁看了看,他看見了防偽標記,不是假錢,是一張麵值為一百圓的真鈔,他心想,今天我算是發財了!他激動地四下裏看了看,這一看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九峰山陵園的大門前,於是,他趕緊掉轉車頭朝來路方向騎去,準備去找個路邊大排擋好好地喝上兩盅。他騎得飛快,邊騎邊想,那女人真是奇怪,要下車怎麼不嚷一聲呢,要是自己跳下去折了腿我負得了責任嗎?他還想到,幸虧我及時停了車,不然的話那張錢豈不是要被風吹出車簾外了麼?要是那樣的話,我今天就掉得大嘍!這麼想著,“麻木”很快就來到了一個大排擋前。這裏人頭攢動,宵夜的人絡繹不絕。他找了個座位,點了盤油淋大河蝦和一盤涼拌毛豆,又要了三瓶啤酒,美滋滋地享用起來。一邊吃一邊回想剛才那個女人美麗的容貌,禁不住有些妒忌起她的老公來,老天爺真是不公平,為什麼他要把這麼多漂亮標致的女人都配給了那些好吃懶做的城裏男人呢?他鬱悶地想到,要是我有一個這麼標致的老婆的話,我哪裏都不去,就成天守在她身邊……他越想越遠了,不知不覺中喝完了瓶子裏麵的酒。他覺得飽了,朝老板打了個手勢,說道:“結帳。”一共是三十一塊錢。“麻木”掏出那張紙幣遞給了老板,本來他還想學那些闊佬的模樣擺擺手,說“零錢不用找了”的,但這個念頭剛剛滾過腦際,就感到後腦勺遭到了猛地一擊,接著聽見一聲怒喝:“他媽的,你他媽的找死啊!”他正想問我怎麼想找死了,人家已經把那張紙幣扔在了桌上的盤子裏,“你給老子睜大眼睛看清楚些,這是錢嗎?”“麻木”睜大眼睛看著盤子裏的錢,結果看見了一雙冥王的眼睛——的確,這是張冥幣,麵值為一億圓,如果是人民幣的話,我就不會坐在這裏了,他想,可是現在,這“一億圓”連盤毛豆買不起!“麻木”頭皮發懵,擔心人家再揍他,就從另一個口袋裏摸出來一個塑料袋子,一層層打開後,醮著口水數出一張張零錢,都是些一塊兩塊和五塊的,好不容易才湊齊了這頓夜宵的錢……

後來呢?母親問道。

後來就圍過來了許多人,大家七嘴巴舌地詢問那張冥錢的來曆。“麻木”痛哭流涕地講述了自己的遭遇,一再聲稱他自己並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大家都說,你見鬼了!趕快回去吧,不然你就要被鬼纏上了……

女兒講到這兒,朝母親身邊靠了靠,問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啊,媽媽?

母親說,鬼話,如果說真有鬼的話,那麼鬼就藏在我們每個人的心裏。

“但是,我總覺得,鬼是存在的,”女兒說道,“我覺得剛才看我們的那個女人就有點兒像鬼……”她眼前浮現出剛才上山時朝她們笑的那個女人的神秘表情,那表情好象是在說,你們幹嗎急著下山呢,這裏不是挺好的嗎?她越想越害怕,越怕就覺得那個女人就跟隨她們身後麵。

“別瞎說!”母親打斷女兒,說道,“也許人家也是同我們一樣上山看望自己的親人呢。”說到這裏,她“咦”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天色,天已經暗了下來,過不了多久就完全變黑了。照理說,那女人不該這麼晚上山去呀,她在心裏嘀咕道,難道她的家就在山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