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浩然又一次地淚水晶瑩,是他在這次會上說到呂出:“呂出的才華,是很難用幾句話概括的。這決非誇大呂出的作用,隻是想提醒當今領導認識。雖然為時已晚矣!”薛浩然也說到“卸磨殺驢”,說到“戰爭滅,謀臣亡”,最後他淚光閃閃,“幾十年過去了,我們在這次會上才算真正體會到一次真正革命同誌的待遇,洗雪了我們多年來內心深藏的屈辱與心酸……”
小組在將近五十年以後,真正地在古城西安第一次團聚了;包括長眠在西安郊區的李福泳,他的靈魂也會趕來參加這次聚會。
……
國家安全部落實辦朱玉琳局長參加了這次會議。朱玉琳老了,兩鬢斑白,他和呂出見麵,百感交集。當年呂出交不上表去,他看了心裏難受,今天白發蒼蒼的呂出站在他麵前,他已是國家安全部負責落實平反冤案的手握權柄的重臣。然而朱玉琳仍然是當年富有正義感的血是熱的青年朱玉琳,權利對他是一種超乎尋常的沉重的責任。在經他平反的諸多冤案中,他每一樁每一件都沉甸甸壓在心頭,就連每一個細節每一個人名都刻在他的心頭,他為呂出尋找到尋覓了五十年的盛北光,倘不是有心人有情人有義人如今叫了“盛北光”的盛誌光仍然可能再度失之交臂,仍然可能與呂出永遠失散在茫茫人海中,呂出也就永遠說不清自己是誰,“冤沉大海”也就會是一個非常可能的結局……找見盛北光,使呂出他們終於有了轉機。朱玉琳決心幫助他們澄清一個曆時五十載的是與非黑與白。
其時,生命留給朱玉琳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就在呂出他們拿到對他們公正評價的“54號函”不久,朱玉琳轟然倒下了1.90米的高大偉岸的身軀。癌細胞早就潛伏在他的身體裏。在他和呂出這次見麵的時候,罪惡的敵人已經在吞噬著朱玉琳的生命……
朱玉琳為呂出他們捧出的是心血和智慧。
他告訴呂出,一個曆史錯誤一個冤案的形成,之所以能夠形成,都有著特別複雜的原因;要澄清曆史錯誤平反冤案,其間經曆的複雜曲折並不比當初形成的時候稍稍簡單一些。當初形成有多麼複雜,今天糾正就有多麼複雜。
朱玉琳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濃濃長長的兩道眉毛下麵一雙睿智的、坦誠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呂出。朱玉琳的眼睛會說話,朱玉琳的眼睛說出了他沒有用語言說出的話。呂出體味到了朱玉琳的語重心長,體味到了朱玉琳的良苦用心,甚至體味到了這位專門負責平反冤案的政府官員的負重良深。等到朱玉琳僅僅在六十多歲的時候就轟然倒下,什麼都再也喚不回朱玉琳的生命的時候,呂出才更深切地體味到了朱玉琳的這番話是積他生命最後一、二十年平反諸多冤案解救諸多苦難眾生的苦澀心裏曆程的結晶……
朱玉琳要他不要追索。曆史不能追索。冤案不能追索。高居廟堂者不能追索。竊功自肥者不能追索。誣害陷害者不能追索。不能追索不是因為無可追索,是因為追索的本身、追索行動的本身也許意味著直到呂出小組最後一個成員辭別人世的時候曆史也無法給予他們一個公正的評價。
朱玉琳說,隻要能公正評價,你就不要再譴責再讓我譴責再讓曆史譴責了吧,呂出同誌!
這讓呂出無法接受。文過飾非,僅僅是文過飾非嗎?曆史在飾非,真情真言也不能不飾非!連朱玉琳這樣的好人好官也不能不讓他呂出心酸地和肝膽俱裂地飾非!呂出你命中遇到朱玉琳命中遇到了張俊義命中讓盛北光如此長壽活過八十六歲你已經誠動天地感動上蒼了你該感謝蒼天感謝命運感謝天意如此你還能企求什麼更好的結局呢?!
呂出接受了朱玉琳的建議。朱玉琳又款款誘導,於是就在1995年歲末的西安會議上,呂出小組的陳年舊帳才作為對一個小組整體形成的冤案被正式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