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負麵贏家(5)(3 / 3)

《受冤真情》也白紙黑字。

此時徐學章已經離休多年,他始終沒有得到一份平反材料,文革給予他的結論還是“確係特務分子”,七十年代申訴,黨委批注意見“用詞不當,應予更正”。遲至九十年代,徐學章見到張俊義的時候,徐案仍然以“沒有必要平反”束之高擱在那裏。案件不撤銷對徐學章、呂出以及案件涉及的小組其他成員可能都意味著他們仍然有“特務嫌疑”,到了他們蓋棺論定的時候棺材恐怕也蓋不嚴。

張俊義的《受冤真情》無疑是對受冤者們的道義援助;如果說它違反的是人間的紀律,它卻是伸張了人間的正義。

受到道義援助的還有那位在立案材料上簽了字的謝廳長。白發蒼蒼顫顫巍巍的老謝廳長專門去拜訪了張俊義,他說,要不是從《受冤真情》裏得知立案經過,孟宗祿神不知鬼不覺的立案,“讓我一輩子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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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將近歲末的時候,國家安全部在西安召開了一次會議,邀請西北五省當年在敵區工作的老同誌座談,這是次寫史的會議,也是帶有安撫性質的會議。活著的呂出小組成員全部應邀參加。就是這次會議期間,小組兩個成員掉了眼淚,他們潸然淚下。

一個是王冠洲。王冠洲下飛機,安全部接待的人前往機場迎接,迎接人熱情地大聲地在下飛機的人群中詢問:“哪個是王冠洲同誌!”耳聾的王冠洲聽見了,他聽見了眼淚也撲地落了下來,七十多歲的老人眼淚花花地走向部裏來人,“我是王冠洲……同誌。”後麵兩個字已經被哽咽的淚水吞沒,它留在了王冠洲的喉嚨裏,留在了王冠洲的心裏。

“在這次會上,我受到了人的待遇。”王冠洲仍然眼淚花花,“我還沒下飛機,就有人問我呢……”王冠洲說不下去。

機場迎接,被叫“王冠洲同誌”,一樁非常非常小的事情,一樁非常非常尋常的事情,卻溫暖了長達一生被人監視監控、“對於一個忠誠的共產黨員來說實在悲苦萬分”的王冠洲的心。幾年以後,當徐學章老人在給筆者講到王冠洲說他“受到了人的待遇”的時候,徐學章的眼睛裏也含上了淚光,那眼淚竟象水銀似的凝在了徐學章的眼睛裏,晶晶瑩瑩著,閃閃亮亮著,久久不肯從老人的眼眶裏落下來……

這麼一件小事,這麼多的感情付予。王冠洲、徐學章當年同在一個敵台上相互掩護著相互用自己的生命保護著對方的生命,給延安給共產黨發報的兩個戰友究竟在這件小事裏用心體味到了什麼。王冠洲撲出的眼淚,徐學章晶瑩著不肯落下的眼淚,隻是洶湧在他們心間的一條淚河、濺出的一滴淚花。它隻是為了一件那麼小那麼小的事情。

……

另一個掉淚的是薛浩然。這是在賓館大廳裏,大家正在說笑,薛浩然也在說笑,這時,他們共同的嫂子淑琴拿出一雙鞋,也不說話,隻是笑著,把鞋遞給了薛浩然。薛浩然接過鞋,也不說話,突然撲通一聲,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眼淚撲地流了出來。薛浩然就那麼坐著,眼淚默默地流著,坐了許久,淚流了許久。

薛浩然已經有了嚴重的心髒病,當時乃至此後沒有人敢問他他流淚、他的心中想到了什麼。他、呂出、王冠洲、李福泳,這一生不知道吃過徐母、嫂子淑琴親手做的多少頓飯,穿過嫂子淑琴親手密密納的多少雙鞋,徐學章的老母親和嫂子淑琴不知道多少次為他們縫補衣裳拆洗被褥,他們五個人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就親兄弟似地橫七豎八地擠睡在徐學章的床上……秘密工作的時候,小組成員侯鳥似的你來我往,徐學章的家裏是他們溫暖的“驛站”,這裏永遠有迎接他們的笑臉,永遠有他們熱氣騰騰的一碗飯,永遠有他們疲倦的身體躺的一張床,當小組活動、小組密寫情報通宵達旦,半夜裏,徐學章的老母親和嫂子淑琴默默地給他們一人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條,他們咽下去的是情和義。很難說當年沒有徐家小組能安全地存在下去,很難說在後來漫長受屈辱星散飄零的孤獨飄泊中沒有徐家這個溫暖的“驛站”他們都能堅強地熬下去……

薛浩然什麼都沒說。

嫂子淑琴也眼淚花花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