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圈旁的一間泥巴小屋就是妻子棲身了兩年多的地方,他們的家早就不複存在了,一家三口住進了原先“第一學習班”的校址自治區黨校的一間空房子,算是強占算是借住都可以,呂出的目的是要把妻子接回陝西農村,一家人好歹死活在一起。他找幹校交涉。然而剛剛團聚不多日子,又一場橫禍飛來:妻子唐素筠被綁架了!
他們不知道便衣公安就躲藏在他們臨時棲身的樓下一樓,不知道院子門口停了輛車,準備隨時抓人。也是那天該出事,黃昏時分呂出和妻子準備出去辦事,半路上遇見一個熟人呂出停下來和那人說話,唐素筠說有件東西忘了,要回家去取。呂出和熟人說了會兒話,左等右等等到夜幕降臨還不見妻子的蹤影。他急急踏進家門,小兒子在哇哇大哭,哭著告訴父親,他在院子玩耍,看見幾個人把媽媽抓走了,來了個車,媽媽是被那幾個人摁著頭塞進車裏拉跑的……
呂出連夜去找公安廳長。
“我老婆被抓是不是你們幹的?”
他和公安廳長是熟人,為王冠洲成了反革命他找過這位侯廳長。
侯廳長並不回避:“是,區黨委讓我們協助。”
呂出說:“你知道楊勇有個批示麼?”
侯廳長知道;但侯廳長有話不能明說。新疆軍區司令員兼新疆自治區革委會主任楊勇那時候剛剛為唐素筠的問題作了批示:唐素筠的問題定性不準確,應重新審理。呂出是得到消息要老婆的,但他不知道正是楊勇的這個批示反而害了唐素筠。他不說楊勇的批示則已,說楊勇的批示侯廳長更難說話:自治區就是知道了消息,才讓他加快抓人的步伐。他是奉旨行事。一個要老婆的人和一個抓他老婆的人幹幹巴巴坐了一會兒,呂出起身告辭。
他此行回新疆,做了一件事:老婆被人從他身邊抓走了,抓她的是公安機關。根據後來得到的消息,唐素筠在自治區公安廳裏被關了一夜,次日清晨,一男一女兩個公安幹警把她押解著上了火車。
由自治區組織部寫給離發生過著名的南昌八一起義三十公裏的江西省奉新縣唐素筠的原藉縣委縣政府的便函上,寥寥地寫著:唐素筠係不可改造的地富子女,有嚴重政治問題,遣返原籍,交群眾監督改造。惡霸地主的女兒回到了原藉,這是1973年秋天,江西的偏僻小縣是接納了一個惡霸地主的女兒兼一個特務嫌疑犯的妻子呢?還是接納了一個忠貞而不幸的共產黨員的忠誠伴侶?
呂出再離開新疆時滿心悲楚,他們夫妻剛剛團聚又被活活拆散,他越過天山來找她,她又被一條人間天河阻絕在了另一方,他和她仍然隻能關山相隔遙遙相望。他的一個最低微的願望和家人相聚春耕秋作胼手胝足在陝西農村度過一個平靜的與世無爭的田園生活,這一起碼生活的願望也被殘忍的現實打碎了。呂出明白了,他的一生已經沒有了平靜。即使隻是為了生存為了妻兒的安寧,他也必須把他的“特務通訊”被立案偵查的問題弄個水落石出……
13
王冠洲雪上加霜。
押送盲流到開封,離家門已經很近很近了,想回家的願望仍然那麼強烈,然而王冠洲卻始終不敢踏進家門一步。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歸,王冠洲押送盲流數過家門而不歸;不是不想歸,是不敢歸。43年在甘肅平涼,他和徐學章、李福泳初識,三個人在一起談論的主題就是想回家,回家去看看那個為愛子被綁票千裏追蹤土匪窮追不舍的父親和那個倚門望子哭幹了眼的母親;沙家店被俘,他還想回家,戰爭狼煙又阻斷了他的回鄉路;勝利返回西安,和平了,是該回家了,那個和平降臨的第一個春節竟然連有人提都沒提過讓他回家。他從西安直接到了戈壁灘,以後回家的願望也就更為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