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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黃昏呂出悄悄溜出兵營回了趟家，一進門，眼前的情景讓他心酸透鼻。兩個孩子睡著了，大兒子十一二歲，小兒子五六歲，大的和小的麵對麵緊緊摟抱在一起。他上前去推，嘴裏輕輕叫著兒子的名字，沒想到，小兄弟倆竟然摟抱得死死的，睡夢中做父親的怎麼推也推不開推不醒他們倆個。透著白晝殘存的一絲弱光，父親看到了兩張稚嫩的小臉上在熟睡中仿佛還掛著害怕和恐懼……呂出推不醒推不開兩個兒子眼淚一下湧了出來。他在第一學習班，她在第二學習班，夫妻兩人同時長達幾年失去人身自由，幼小的兩個兒子成了棄兒，饑一頓飽一頓，沒有了大人的家裏也就沒有了溫暖沒有了安全。這是大冬天，新疆的冬天，兩個兒子肯定是在盼望著父親或者母親進門等著等著又冷又餓又怕地相互摟著睡著了。如果不是他偶然回家，小兄弟倆也可能就這麼抱著、緊緊地、死死地抱著到了明天天亮！
這個冬日的黃昏這幕情景使呂出做出了他一生一個重要的決定。他已經拯救不了他自己了，但他要拯救他的兩個兒子。他不能再讓兒子過這種有父有母卻形同無父無母的流浪兒一般的生活；他要親自教子成人。他要讓兒子擺脫掉這野蠻的環境，用他的人格和他的學識教育和培養兩個兒子成人。
貝貝和明明醒了。兩個兒子看見站在床前垂淚的父親，兒子們也坐在床上哇哇大哭。呂出掉著眼淚抱起了小兒子。父子三人在這個冬日的黃昏的哭泣，升華了一種父與子的骨肉血親的感情，呂出的心裏油然升起的是一種偉大的父愛，他要為兒子們捐棄掉他的後半生，也可能捐棄掉他一生的政治前程。他決定回鄉當農民。這一決定成為兩個兒子命運的轉折點，後來他們雙雙成為博士，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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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人大會上宣布的呂出的政治結論：嚴重喪失階級立場，娶惡霸地主女兒為妻。行政降兩級處分（十五級降至十七級），黨內留黨查看一年。軍代表“劉胖子”宣布完，意猶未盡，再加兩句：“呂出這個人，政治上不可信任，沒有當幹部的條件。”
結論一宣布呂出就明白了，實際上他還是一個沒有根據的“特務”。因為沒有根據，所以不能寫在紙上；因為沒有根據，又必須得出“政治上不可信任”的結論，所以把娶地主女兒作為根據。這也真太難為了這些“軍法官們”。
唐素筠一聽是自己連累了丈夫就落了眼淚，呂出安慰她：“我的事和你沒關係。”唐淑筠紅著一雙眼睛：“明明是我……”呂出心裏明白：他們那個班娶地主女兒的就有十幾個，別人娶地主女兒並不“嚴重喪失階級立場”，也沒有據此受到任何行政和黨內處分，所以娶不娶地主女兒根本就不是他的問題，“潛伏特務”才是他的問題。至於他的行政職務，從團級降到營級，他簡直覺得是命運對他的捉弄。1945年他19歲是營級，1952年他革命七年後降半格他是副連，他苦苦地從副連又幹到團級，革命二十五年後他又回到革命和19歲時的起點營級。
學習班裏呈現出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象當年在解放區大家表態打老蔣一樣如今大家爭先恐後表態好好接受改造到五七幹校去。落寂的是呂出，他不表態。他還大放厥詞：“去五七幹校幹什麼？劉胖子講了，我政治上不可信任，沒有當幹部的條件。我準備回家，到幹校能帶孩子嗎？”準備好好改造自己的人說：“正因為這樣，你更應進幹校！”呂出說：“我認為是黨不要我工作，不是我不想工作。”
沒有人能勸說住他。他打了個報告：要求退職，回家當農民。報告遞交了上去。指導員看了報告兩眼瞪著他：“根據你的報告來講，劉政委說對了，你就是沒有當革命的條件。”
呂出反唇相譏：“你不能說中國農民是不革命的。我從農村來，回農村去不覺丟人，一樣光榮。”
兩天以後，“劉胖子”簽字：同意。